陈来教授的一个常识性错误

文 / 祁萌之

3/23/2020 9:29:32 AM

清华大学国学院院长陈来教授,在一次中央文史馆的座谈会上谈道:“现代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既写了《国富论》,又写了《道德情操论》。这提示我们,人不仅是经济人,还是道德人。”陈教授的这个发言当场受到了领导的称赞,并引来了入会者们认为“市场经济,既是法治经济,又是道德经济”的共识。
陈来教授的这个说法及其引发的“共识”,代表了目前中国学界与普通读者的主流看法。但这个“主流看法”却存在明显的问题:既误读了亚当·斯密两部名著的关系,也误识了市场经济的意义。所以很有必要讨论一下这个问题——不仅纠正陈来教授的谬说,对中国学界与中国一般读者误识亚当·斯密两部名著的关系、误识市场经济,都有着正本清源的意义。
首先指出一点:陈来教授说的《国富论》这个书名就错了!亚当·斯密这部书的原本题目不叫《国富论》,而是《国民财富的性质与原因的研究》。陈来教授是忽视了、还是不知道,“国富论”不等于“国民财富的性质与原因的研究”!从文字上完全可以看出:“国富论”是指讨论国家财富;“国民财富的性质与原因的研究”则是指研究国民财富的构成及其形成的原因。有必要提醒陈来教授:千万别把国家与国民混为一谈!
因为国家的财富与国民的财富并非是一回事。历史的经验告诉人们:国家可能有财富,但国民并不必然地也有财富。国家可能有的是钱,但国民却穷得叮当响。这个现象在东方专制主义国家里十分常见。陈来教授忽视了这样一个简单的问题:国家财富的唯一来源是税收。这其中的道理及隐含的来龙去脉,是普通老百姓都知道的常识。亚当·斯密也不可能去研究国家如何拥有财富——这是所有纳税人都明白的道理。
陈来所说的《国富论》涵有的内容,根本就不是谈国家财富的问题,而是谈老百姓怎样才能致富的问题。亚当·斯密的这部谈经济学的名著,最重要的价值就是告诉人类:市场经济是人类致富的不二法门。亚当·斯密没有、也不可能谈国家财富的问题。因为亚当·斯密十分清楚:老百姓致富了,必定税收增加了;税收增加了,必定国家财富增加了。这个简单的道理在中国文化里却并未得到彰显。中国人的认识恰恰相反:“国富民强”——国家富裕了,国民才能强起来。没人往深处想去:国家的财富是从哪里来的?关于国富与民富的这个不同认识,是中西方文化的根本差异之一。陈来教授虽然研究文化,却没看到这个中西方文化的根本差异——陈教授怎么可以把国家与国民混为一谈呢?陈教授可能不知道:在西方文化里,人是第一位的。国家是“不得不有的恶”!在中国文化里,国家是人们崇拜的偶像。
陈来教授说“亚当·斯密既写了《国富论》,又写了《道德情操论》。这提示我们,人不仅是经济人,还是道德人”这个说法很显然是要这样告诉读者:亚当·斯密先写了《国富论》,阐述怎样做经济人,后来又写了《道德情操论》,告诉读者既要做经济人,更要做道德人。
但是陈来教授的这个说法并不符合历史事实。
实际上,亚当·斯密是1759年先出版了《道德情操论》。17年后的1776年才出版了《国富论》。也就是说,在亚当·斯密那里,根本就不存在陈来教授所说的先有《国富论》,后有《道德情操论》这回事。所以说,陈来教授的这个说法属于常识性的错误。
陈来教授之所以会有这个常识性的错误,说明他没有认真看过这两部书。他的说法可能来源于“道听途说”形成的思想认识。因为在中国学术界流行着这样一种说法:亚当·斯密写出了《国富论》后,考虑到市场经济也应该讲道德,所以他又写了《道德情操论》,弥补了《国富论》中理论思想的不足:过分地强调了市场行为,忽视了市场行为中也应该讲道德。
学界的这个流行看法直接地影响了中国人,误以为先有《国富论》,后有《道德情操论》,并普遍认为《道德情操论》与《国富论》是不可分割的“姊妹篇”。
正是受上述这种“道听途说”的影响,陈来教授一厢情愿地认为:亚当·斯密“提示我们,人不仅是经济人,还是道德人”。
陈来教授有所不知:亚当·斯密在这两部书里,根本就未谈过“经济人”“道德人”的问题。更不存在亚当·斯密会说“人不仅是经济人,还是道德人”。
看过《国富论》的人应该知道,《国富论》不是告诉读者做什么“经济人”,《国富论》的主导思想很明确:既然市场经济是人类致富的不二法门,那么揭示市场经济的运行原理,便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问题。于是亚当·斯密提出了“市场有只看不见的手”支配市场经济活动的著名论断。
关于市场经济,亚当·斯密谈到了自由的问题。但这里所谓的自由,是指市场经济活动需要有个没有外界干预的自由环境与自由条件,以及自由的运行机制。显而易见,亚当·斯密是反对国家对市场经济进行干预的。
陈来教授怎么能从《国富论》含有的这些主要思想中解读出“经济人”的意思?《道德情操论》也不是陈来教授所以为的:是一部讲“道德人”的书。亚当·斯密写《道德情操论》,目的在于告诉启蒙运动中的欧洲人:复苏理性是必须的,弘扬理性精神是重要的,但不能因此而淡化了情感世界的培育与精神家园的建设。
正是源于整个欧洲都燥热于弘扬理性精神的启蒙运动中,亚当·斯密及时地向欧洲人奉献出《道德情操论》,希望欧洲人重视情感世界与精神家园的建设。也就是说《道德情操论》的写作动机,不是陈来教授等人误认为的,是为了加强道德说教。再说陈来教授怎么能从《道德情操论》中解读出让读者做“道德人”的意思?
我真怀疑陈来教授是否看过这部书。以陈来教授这样的身份学问,不至于把一部情感培育与精神建设的书读出了道德说教的内容!如果陈教授看过这部书竟有道德说教的体会,这是个水平问题;如果没看过这部书,就夸夸其谈这部书对人类的道德教诲,这就是个品质问题了。
实际上看看这部书就知道,书中的内容都是围绕以上所述的作者写作动机展开的——关于情感培育与精神建设的内容。例如正义问题,悲悯问题,仁慈问题,激情问题,同情心问题,审美问题,良知问题,忏悔问题,习惯问题……等等,这些围绕人的情感世界与精神家园的内容,与陈来教授所理解的道德说教,大概不是一回事吧?
所以《道德情操论》的写作,丝毫没有陈来教授等人所理解的——是为了补充《国富论》的不足,以加强市场人的道德建设——这样的写作动机。
陈来教授与那些附和陈教授说法的人,把市场经济与道德对立起来看问题的思想,属于犯了一个常识性的错误:这些人有所不知,市场经济从其萌芽时期就是讲道德的。
例如,即便在原始的市场交易中,买卖双方都是很讲信用、也很守信用的。中国历史上虽然没有完善的市场经济,但中国人深谙市场交易中的道理。即便在农村集市上,买卖双方都会心照不宣地、在价格上、在质量上、在数量上,彼此都很讲究信用。他们的守信用,大概比官场上的那些人要好得多!鄙视商人的孔子为什么就没有看到这一点呢?
所有的市场人都知道:守信用——讲道德,是一个人能否在市场上站住脚的不可或缺的起码品质!如果陈来教授对企业家说:你们不能只顾市场,还应该讲道德!企业家听了不仅会懵懂,进而会认为你的话不啻为告诫别人:“一定要吃饭,不吃饭会饿死”一样,这不是一句很可笑的废话吗?所有的企业家都知道:“道德是市场经济的题中应有之义”,你和市场人谈道德不是多余的吗?
陈来教授等人之所以会有这种常识性的错误,主要原因是他们受孔子思想的影响太深,深入到骨子里了,以至于犯常识性错误都不自知。孔子思想太看重“义利之辨”,总是把义与利对立起来。凡是涉及利者都必定是远离义之人。商人涉利,所以商人是远离义的小人——于是这个思想在陈来教授等人那里就进化成市场经济是不讲道德的,所以亚当·斯密写了《道德情操论》,告诫市场人要讲道德。——陈来教授等人这样的认识,在当代中国经济学家吴敬琏、张维迎、许小年……等这些中国最优秀、最出色的市场经济学带头人那里,不啻为不可思议的笑话!
陈来教授等人有所不知:既然“道德是市场经济的题中应有之义”,刻意地在市场经济中讲道德,这种做法才是不道德的!如果市场经济中的人都跟着陈来教授等人的误导,把道德建设作为头等重要大事来抓——舍利求义,他们的企业不喝西北风,也得亏损!
陈来教授等人不明白,市场经济不是搞慈善事业,市场经济的主要目的就是挣钱!在这个挣钱过程中,只要不违法、不损人就是讲道德!陈来教授等人更不明白:不违法、不损人的市场经济竞争本身是一种“鱼肉行为”。唯其这种“鱼肉行为”才是市场经济活跃与发展、经济繁荣与发达、财富创造与增加的根本动力!——这个人类致富、社会财富增加的基本原理,大概是要求市场人讲道德的陈来教授等人所不可能了解的。
希望陈来教授等人不要在纸上空谈什么道德,你们应该走出书斋,到社会上、到民间,特别是到市场上,问问个体户,问问小商小贩,问问那些企业家:他们的钱是在不讲道德中挣来的吗?你如果这样问那些创造了税收、而养活了包括陈来教授等人在内的纳税人,他们不骂娘,也会生气:我们的税收怎么养活了这么一帮无知的教授、学者?
陈来教授通过上述文字是否能够自省:对于自己不熟悉的学术领域,最好是少说为佳,切不可不懂装懂,更不可因为自己成了声名显赫的文史馆馆员,就误以为自己什么都是行家里手,什么都想发言,结果闹出笑话来。
实际上看来,陈来教授离开他鼓噪的国学半步,便暴露出自己的无知。所以才有了上述那些常识性的错误。
不过有必要提醒陈来教授等人:你们对市场经济很是隔膜,几乎一无所知!有必要补上市场经济这一课。因为你们不能不吃饭,只有市场经济才能解决吃饭问题,国学不解决吃饭问题。你们在鼓吹国学中是否看到:以四书五经为灵魂的文化主宰的中国,曾在两千多年的农业文明社会里长期停滞不前?不仅停滞不前,连吃饭问题都始终没有解决!史书记载,历代都有“人相食”的悲惨景象!为什么停滞不前?为什么没有解决吃饭问题?唯一重要的原因,就是中国农业文明社会没有发展出市场经济。为什么没有发展出市场经济?因为四书五经主宰的中国文化里就没有发展市场经济的思想元素!不仅这样,中国文化的核心理念之一是“重农抑商”,这是孔子教导统治者应该实践的“圭臬”,所以历代王朝都推行“重农抑商”不辍。这样的基本国策,怎么可能发展出市场经济呢?没有市场经济,连吃饭问题都解决不了——这个相去不远的惨痛记忆,陈教授与馆员们都是过来人,不应该忘得一干二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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