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乐路旧事拾遗

文 / 胶澳子

1/20/2020 11:45:07 AM

台东的昌乐路因为设有文化市场成了青岛的一条知名街道。
1948年前后因我曾居家昌乐路亚细亚员工宿舍一年多,故想对旧事补充一二。

昌乐路亚细亚——民国时青岛唯一的石油巨商

民国时期的青岛由于发电能力不足居民家中停电是经常的。有时一天之内停电数次。所以煤油和煤油灯成了家家户户必备的生活用品。家庭主妇点一盏冒着黑烟的煤油灯在做饭、学生们在煤油灯下读书是家常便饭的事情。因为石油是舶来品,青岛人把煤油统统叫做洋油或火油。
昌乐路孟庄路交界处有一家英国人开设的亚细亚石油公司就是青岛地区的石油供应巨商。院里矗立着几个高大的石油储罐,员工主要为英国人。选址在这里的主要原因是物流储运因素。靠近海港码头,石油卸船运输距离近,靠近胶济铁路货场便于向外地外运。我的叔父丁守伦在1947年曾被招聘为亚细亚的门卫工人。外资企业待遇特好,为工人解决全家住厂困难,所以我全家就搬进了二层楼的亚细亚石油公司员工宿舍。1949年初公司撤离时还给每位工人发放了抚恤安置费供我家买了50袋面粉。
1949年6月后亚细亚为新政府接管。单位名称改为后来的青岛石油站。
今天看来亚细亚青岛石油公司的设立曾对对胶州湾的滩涂的生态造成了严重的污染和破坏。老市民诟病的大港及石碳线一带海滩的蛤蜊带有明显的火油味其根源就在这里。

昌乐路多年主要用作振业火柴厂的原木露天仓库

火柴是19世纪中叶由欧洲传入中国的。最初西洋人曾把火柴当做奢侈品进贡给道光皇帝。在火柴普及之前中国人城乡都是以火镰来取火的。那是用火镰划搽火石产生火星点燃象灸条似的草绒而取火的。实在非常原始。
青岛是中国最早引进火柴生产技术并建厂生产的少数城市之一。民族工业先驱丛良弼先生曾是中国北洋政府时期的火柴大王。火柴成为每个家庭每个人天天离不开的生活必用品。因最初的火柴为舶来品,青岛人将火柴称为洋火。
火柴制造业需要占地很大的原木作为原料仓库。昌乐路很象是当时青岛的工业园区。马路两侧堆满了又粗又长的大原木。需要自然干燥后才能投入生产。一望无际的原木垛几乎成了昌乐路大沟的一道屏障。
整条昌乐路几乎成了曹县路29号振业火柴厂的后院和露天仓库。
在昌乐路上经常见到许多市民手拿铁铲在这里剥树皮。问其用途,一老妇答曰:老树皮当柴烧,嫩树皮可充饥。问答场面我至今记忆犹新。
火柴制造业一直是青岛早期的支柱产业之一。振业火柴厂除拥有上千名车间生产工人外还有数千名家庭手工加工业户。我的不少同学家里就以为火柴厂糊火柴盒为生的专业户。
火柴工业为青岛解决了近万人的饭碗问题。丛良弼先生功德无量。
记得1960年青岛居民曾实行凭票供应煤炭和引火草。每户市民凭票可购买生火点炉子的火柴皮十市斤,全都为火柴厂加工下脚料。能做到包揽全市居民柴草的供应也可见当时火柴工业的规模之大。
“洋油”和“洋火”都是从昌乐路一条街上源源不断地流向青岛及山东半岛。当年的昌乐路称之为老青岛的能源一条街应该当之无愧。
2020.01.17于美国佛罗里达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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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情棒(之二·温馨农家院)

文 / 陈瑶本

1/20/2020 2:04:55 PM

县三中的左近有一处农家院落。小院正房四间,一明三暗。院子东侧是两间厢房,中间是用条石铺就的甬路,条石之间镶嵌着排成花形图案的鹅卵石。两棵巨峰葡萄青葱的枝蔓爬满了甬路上方的葡萄架,葡萄架下形成了一条绿色的长廊。院子两边栽种些花花草草。当前正是月季、凌霄盛开的季节,月季在低处绽放,凌霄开上了墙头;姹紫嫣红,满庭芳菲。一对燕子在屋檐下筑成新巣,飞来飞去为育儿奔忙。小鸟时来觅食,人至不去。燕语呢喃,鸟鸣啁啾,融成了和谐的春之曲。
正间北窗下是一张红漆条几,正中摆一座古老的座钟。条几前是一张暗红色的方桌,铮亮的桌面上摆一套茶具,放几册书籍;方桌两边各有一把椅子。房主张大爷住东两间,房客陈聪住西间。陈聪的姥娘是张大爷表弟的二姨,因为沾亲带故,张大爷不收陈聪的房租,他说:“我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头子,无儿无女,有你照应,我还没给你钱呢!”陈聪不好意思,每次回家总是带些礼品回来,酒啊,茶啊,送给张大爷;平日里挑水、扫地等脏活累活抢着干。一个爱幼,一个敬老,不是一家,胜于一家。
周小红午后从家里逃出来,直奔三中,因为没钱坐车,只能步行赶路。40里路不算远也不算近,要是在平日,天黑前也就赶到了;可是周小红被关了两天,又曾绝食抗议,身子软软的,一点力气也没有;一路上走走停停,来到三中大门前,已经晚上八点多了。她向看门大叔打听陈聪。看门大叔心地善良,见孤女可怜,又知道陈聪的住处,便锁上大门,趁着月光,把周小红送到张大爷家。
这天是农历五月十四,风清月朗。晚饭后,张大爷在院外舞剑,陈聪在西间读书。八点半了,张大爷收起剑,招呼陈聪:“孩子,歇会儿吧,别太累了。”二人正在月影斑驳的葡萄架下品茶谈心,听到有人敲门。开门一看,进来的是周小红。
一见到心上人,周小红扑到陈聪身上,哇的一声哭了,一肚子的委屈化作热泪,打湿了陈聪的衣襟。
陈聪拍拍周小红的背,说:“小红,别哭。发生了什么事?和我说说呀!”
张大爷拿来一条毛巾,规劝道:“闺女,擦擦脸。有什么委屈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难受。”
周小红渐渐停下了哭,抬头看看,张大爷身材高大,浓眉大眼,一部长须及胸,威武中透着善良。小红把张大爷的毛巾推开,说了声“谢谢大爷!”,从自己衣兜里拿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脸上的泪痕,看看陈聪,再看看张大爷,欲言又止,最后哽咽道:“……我饿。”
陈聪把周小红让到西间。周小红见南窗下一张书桌,一把椅子,书桌上有打开的课本、笔记本和一些文具。靠北墙一张单人床,床头边是一个脸盆架,架上有脸盆、毛巾等盥洗用品。靠西墙是一个书架和一个衣橱,书架上摆满了书籍,衣橱上镶了一面擦得铮亮的大镜子。屋里窗明几净,一尘不染。
陈聪拿来暖瓶,往脸盆里倒上热水,用手试试有点烫,又兑上一些凉水,调好水温后,对周小红说:“你先洗洗脸,我去做饭。”周小红点点头。
陈聪从西间出来,张大爷问:“这是谁?怎么了?”
陈聪道:“我的一个同学,叫周小红。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大爷你去睡吧!”
张大爷拿来平日不舍得吃的白面、鸡蛋,又去菜地里拔了两棵葱,帮陈聪作出两碗鸡蛋面;又拿出一床新被来,叮嘱了一番,就到东间去了。
周小红饿了两日,又奔波了半天,腹中空空;见到香喷喷的面条,狼吞虎咽,把两碗面条都吃了;漱完口,擦擦嘴,这才把几天来大嘴怎么多舌,自己怎么被关,一五一十地向陈聪说了个明白。
“逃到我这里,你打算怎么办?”仔细地听完了周小红的诉说,陈聪问。
“聪哥,我跟定你了,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永远和你在一起。”周小红望着陈聪的眼睛拉着陈聪的手深情地说。
“我家是地主成分,你就不怕跟着我受罪吗?”
“不怕!”周小红摇摇头,“只要和你在一起,地狱也会变天堂。”
“可是我现在正读书,没有经济来源,养不起你呀!”
“我可以养活你呀。我会煮饭、炒菜、缝衣、绣花、洗衣、扫地,做各种家务;还会播种、锄地、除草、种菜、养鸡、养羊,做各种农活。不信养活不了你。”
“你这是何苦?出身比我好的有的是,家庭比我富的有的是,长相比我强的也有的是;嫁谁不好?何必跟着我这个地主家庭成分的穷学生活受罪。”
“别人再好我不稀罕。地主成分怎么了?我愿意陪你一起受苦;穷学生怎么了?我就是喜欢你这个读书郎。”
“就算你愿意,我也不忍心看你跟我受苦啊!”
“你不忍心我受苦?你疼我?说实话了吧,这不就是爱我吗!”周小红喜上眉梢。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陈聪摇摇头,沉痛地说:“你想想,如果我们两个结了婚,不但你要跟着我受苦,你的家人、你的亲属的社会关系就不纯了,都会被染上了“黑”;老年人还好说,年轻人上学、工作、入党、提干、评先进、长工资等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都会受到牵连,造成不利的影响;就算他们不怪罪你,你会心安理得吗?再说了,如果我们不管不顾,硬是结了婚,以后有了孩子,你的子女一降生就会像我一样,背上一个沉重的家庭包袱,无辜的他们会幸福吗?看着他们不幸你不后悔吗?”
周小红是个单纯的姑娘,哪里会想得这么深,听了陈聪抽丝剥茧地分析,瞪着一双惊异的大眼睛,黑眸里潋滟着朦胧的水雾,好奇地问:“怎么还会这样?”
“我这种人根本就不配结婚,更不配有自己的后代!”
陈聪来到窗前,痛苦地锤着自己宽阔的胸膛,锤得通通的响。他抬头望着辽阔无垠的星空,星空深邃而神秘。农历十四的明月已经升到中天。他对着明月大声地问:“为什么让我出生在一个地主家庭?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周小红找不出话来安慰陈聪。她抱着陈聪的腰,脸贴着陈聪的背,幽幽地说:“聪哥,别难过了!都是我不好,惹得你伤心。”
夜深了。陈聪先把自己的被子拿到床下,打了一个地铺,再把张大爷拿来的新被子在床上展开;让周小红在床上睡,自己在地上睡。周小红倒是人困马乏,一倒头便呼呼地睡沉了。陈聪给周小红盖好了被子,自己才脱去外衣,躺了下来。他不知道怎么打发周小红:让她回去?周小红好不容易逃出来,肯定不会甘心;留下来?在哪里住?怎么相处?辗转反侧,难以入眠。直到后半宿,陈聪才朦胧睡去。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陈聪睡梦中觉得有一个香软滑腻的身体钻入自己的被窝,抱住了自己。他猛地醒来,却一时糊涂,不知道这人是谁。
“聪哥,我心里早就是你的人了,今晚我把身子也给了你吧!”
听出是周小红甜糯的声音,陈聪一激灵完全清醒了。他掰开周小红的双手,挣脱了周小红的拥抱,呼地站了起来,说:
“小红,你糊涂了?这怎么行!”
周小红不起来,坐在地上抱着陈聪的腿,摇晃着,“你嫌我?我不要脸……”她嘤嘤地哭了,哭得好伤心。
“小红,你别哭。快起来穿上衣裳!”周小红哭得陈聪心乱。
周小红渐渐止住了哭,却把陈聪抱得更紧了;静夜里,传来了周小红粗重的喘息声;一缕淡雅的甜香飘进了陈聪的鼻孔。少女的滑腻和体香使陈聪浑身燥热,血往上涌,生理上产生了难以抑制的冲动。陈聪觉得就要把持不住,做出出格的事来。他只好闭上双眼,咬紧牙关,屏住呼吸,紧张得汗都出来了,耳畔传来砰砰砰的心跳。他在自己的腿上狠狠地拧了一把,定了定神,说:
“小红,你想想,我们没有结婚,如果做出了越轨的事,玷污了你的清白,以后你还怎么做人?”
“我不管!反正我只和你在一起。聪哥,要了我吧!”周小红仰起脸,朦胧的夜色里,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充满了期待。
“再说了,你家大娘也不同意呀!我们结不了婚,不是把你给害苦啦!”
“聪哥,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处处为我着想。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谁还能让它‘生’回去?对啦,你们有文化的人叫做‘木已成舟’。好吗?”周小红摇晃着陈聪的手,黑亮的眸子里溢满了灼热。
“小红,你我都冷静一下。”陈聪再一次强压下心底的躁动。为了缓和一下情绪,他故意慢条斯理地说:
“这关系着你我的终身大事,没有考虑周全我不敢贸然去做,免得一失铸成千古恨。我为人做事的原则是:遇到一件事情先判断对错。凡是对国家、集体、他人、自己有益的,为对;凡是对国家、集体、他人、自己有害的,为错。是对的,坚决去做;是错的,坚决不做。有些事情情况比较复杂,一时难以判断对错,就先放一放,等看明白了是对是错,再决定做还是不做。严酷的环境教育我:一定要小心谨慎,不能鲁莽行事。什么事情等发现做错了再想纠正,已经来不及了。世上没有什么地方能够买到后悔药。”
“可是……”
正在二人纠缠之际,大门哐当一声被人撞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周小红这才松开手,连忙起来穿衣裳,慌乱中错把陈聪的裤子蹬在自己腿上,等到发觉不对,正脱下来递给陈聪,再找自己的裤子时,一高一矮两个大男人踢开房门,冲进来了……

却说周大娘追不上女儿,哭了一会,抬起头来,早已不见了周小红的踪影,这才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的土,走回家去。一时没了主意,就去对门找大嘴的丈夫周伟。周伟是丈夫的远房侄子,三十二三岁的年纪,在农业生产合作社当技术员;别看长得个头不高,一双小眼睛眨呀眨的,却有些小聪明,人称“小诸葛”。
敲门不应,打听街坊,知道去村北八亩地麦收去了。今年春旱地干,芒种前后,小麦已经成熟。
周大娘找到地里。周伟、大嘴和一些社员都在地里割麦子,“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人们早已经汗流浃背。周大娘拉着周伟说:“大侄子,行行好。你小红妹妹跑了,你帮我把他找回来,大婶忘不了你的大恩大德。”说着,从口袋里掏出八元钱,递给周伟。“这些钱,你拿着路上好花。”
周伟喜欢喝酒,这几天手头紧没有酒喝,直骂“口里能淡出个鸟来”,见有八元钱,他眨着眼睛,心里想:拼死拼活地干,也挣不了几个钱,八元钱可以抵得十天的劳动报酬;却故意为难地说:
“大婶,你看这麦收大忙季节,叫我怎么向社长请假?你看是不是——”
“大婶有困难你还能不帮?去吧去吧!”大嘴见有八元钱,怕丈夫不去,瞪了周伟一眼,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汗,气喘吁吁地说。
周大娘说:“行,只要能把你小红妹妹给找回来,大婶请你喝酒。”
听到有酒喝,周伟接过钱,对大嘴说:“你找社长给我请假,就说我有急事。”然后叫上他的酒友吴德,找周小红去了。
吴德是肉联厂的工人,也是G镇人,住处离周家不太远,却也有一段路程。上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吴德因为经常旷课,和一些社会上的不良青年厮混,酗酒打架,屡教不改,被学校开除了。吴老爹是屠宰户,吴德只好在家跟着老爹学杀猪。杀猪他也不正干,经常和一帮狐朋狗友为非作歹,持刀行凶,有一次把人捅伤了,差一点闹出人命,把老爹辛辛苦苦杀猪赚来的血汗钱全都赔了进去;只是因为他尚未成年,才没有判刑。年迈多病的父亲见当宝贝拉扯大的儿子不成材,一气之下心脏病发作,不久就与世长辞了。没有了老爹管教,吴德像一头脱缰的野马,肆无忌惮,胡作非为,气得老娘直骂“畜牲”。1956年公私合营,二十八岁的吴德进入肉联厂当了工人。他一米八三的身高,二百多斤的体重,膀阔腰圆,体壮如牛,曾因杀猪手法熟练技术过硬,被评为先进生产者。只因长了个酒糟鼻子,满嘴黄牙,人长得丑又品行不端,吴德虽然出身好,却至今没有娶上媳妇。去年夏天,因在露天电影场看电影时调戏妇女,被拘留八天,罚款十元。
吴德嗜酒如命,和同样好酒的周伟成了酒肉朋友。当周伟请他帮忙找人并且许诺有酒喝时,他立即高兴地答应下来。吴德穿一套黄色的军便服,领子和袖口等处已经黑亮,后背上一片汗渍泛着白霜,裤脚上还留有杀猪时溅上的血迹。他开着肉联厂拉猪的三轮车,和周伟一起上了路。
他们先后去了周小红的姥娘家、姑家、姨家,都没有找到周小红。周伟突然想到了陈聪,因为老婆大嘴前天晚上曾在枕边向他说过周小红和陈聪恋爱的事。他说:“吴老弟,这小浪货一定是找她情郎陈聪去了。陈聪在三中读书,我们去学校找她吧。”忙活了半天,太阳已经落山了,二人才来到县城。
酒瘾像一条蛔虫钻到吴德心里,挠得他无法忍受,他说:“伟哥,咱们是不是——”说着,右手中间三个手指握起来,拇指和小指翘起,作成一把酒壶状,用嘴对着小指吸了一口。周伟一看吴德的手势,立即明白:意思是喝酒去。
二人来到一家饭店,点了一盘猪头肉,一盘花生米,两斤白酒,两个馒头,一共花了1元8角7分钱。二人边吃边喝,推杯换盏,不到一个小时,两瓶白酒已经喝干。二人醉得东倒西歪,滚到桌子底下去了。晚上9点,饭店要关门了,职工叫他们不醒。只好几个人一起,把他们一个一个地拖到大门外,周伟身子轻倒是好办,吴德却让他们颇费了些力气。料理完毕锁上门,职工们各自回家去了。
他们躺在大街上仍然呼呼大睡,待到次晨三点多钟起了风,凉风一吹,酒醒了大半,二人从地上爬起来,这才想起找人的事;等他们开着车来到三中,已经是早晨4点了。周伟上前说明来意,看门大叔见是两个醉汉,一身酒气,以为是来闹事,本不打算理睬;后来见周伟点头哈腰,一口一个大叔地叫着:“大叔,找不回我妹妹,我大婶准得上吊。大叔行行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看门大叔见他说得可怜,动了恻隐之心,亮着手灯,把他们送到了陈聪的住处。
张大爷昨天晚上出去拔葱,回来时忘了关大门,冲进来的二人正是周伟和吴德。
陈聪见来者不善,一个箭步冲上前,把小红挡在身后,回头低声说:“快穿衣裳!”冷不防,吴德一拳打来,陈聪的鼻子立刻流出血来。
“嗬!地主家的狗崽子不好好接受改造,还敢玩娘们儿,耍流氓!”吴德指着陈聪的脸,恶狠狠地骂道。
“我没有……”陈聪擦着鼻血分辨。
不等陈聪说完,吴德又是一拳打来。陈聪这次早有防备,他一低身躲过吴德的拳头,一拳向吴德的腹部捣去。他身强力猛,虽然吴德高大沉重,还是踉踉跄跄向后倒退了几步。
吴德指着陈聪的鼻子骂道:“狗崽子,你信不信?我一刀劁了你,叫你玩娘儿们没了本钱,演太监不用化妆。我的杀猪刀快着呢!”
吴德的一双贼眼,探照灯似的在小红身上扫来扫去,半裸少女的美妙曲线,吴德看得直咽唾沫。
周伟见周小红衣衫不整,说:“小红妹妹,快穿上衣裳跟我走。大婶连绳子都准备好了,说你再不回去她就要上吊。”
周小红躲在陈聪身后说:“我不信,你骗人!我不跟你们走!”
吴德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把周小红提了起来,扛到肩上,向外就走。陈聪连忙上前阻拦,却被吴德一脚踢中,差一点跌倒。陈聪不顾身上痛疼去追吴德,又被周伟拦住,他盯着陈聪的眼睛说道:“陈聪,周小红不回去,周大娘有个好歹,你能负责?”
陈聪听了这话,怕出人命,停下了脚步。任凭小红怎样挣扎,怎样大喊:“聪哥救我,聪哥救我!”陈聪没有再追。周小红在吴德背上又捶又打,吴德只是不理不睬。
人老觉少,加上有事,张大爷一宿没有睡好。他听见了两人的辩论和陈聪对小红的拒绝,他对陈聪点头赞许。黎明前他刚刚睡沉,又被吴德、周伟他们吵醒了,他来到屋门前,右手一伸,拦住了吴德,说道:“小兄弟,放下姑娘。”
吴德一看,一个白胡子老头拦住了去路,心想:还真有不怕死的。骂道:“滚开!”见老人不肯让路,吴德嗖地飞起一脚,向老人胸口踢去。见吴德来势凶猛,张大爷不慌不忙,左手在吴德腿上轻轻一点,不知点中了什么穴道,吴德哎吆一声,跪倒地上,起不来了。老人稳稳地把从吴德肩上摔出来的周小红接住,轻轻地放在地上,说:“闺女,回去穿好衣裳再走。”
芒种前后,正是一年当中日出最早的日子,不到五点,天已大亮。周小红看看自己半裸的身体,羞愧难当,两颊唰地红了。她立刻跑回屋里,穿好衣裳,洗了把脸,对着衣橱上的镜子照了照,朝着发呆的陈聪瞪了一眼,说:“陈聪,我恨你!我恨你!”跟着周伟走了出去。
张大爷拉了吴德一把,他才站了起来,右腿好像断了筋,一瘸一点地跟在周伟和周小红身后,向门外走去。张大爷说:“小子,不想再见到你!”吴德回转身来,躬身施了一礼,嘴里连声说:“是,是。”看着吴德灰溜溜地爬上车,张大爷咣当一声,关上了大门。
原来张大爷年轻时练过武功,当过多年的武术教练;吴德只凭着一身的蛮力,想和张大爷较量,岂不是自讨苦吃!
张大爷回到屋里,见陈聪顿足捶胸,痛哭流涕,劝道:“孩子,别哭了。”
陈聪说:“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我还算什么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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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德勒,僭越上帝

文 / 犁耕

1/10/2020 6:33:20 PM

从近代西方文化发展史中可以发现,真正要颠覆基督教文化的人,不是东方人,不是阿拉伯人,也不是其它文明社会的人。而是生活在基督教文化世界里的那些自以为是的知识分子。例如达尔文、伏尔泰、马克思、恩格斯、尼采、弗洛伊德、阿德勒……
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德勒的一些思想观点,曾经产生很大的影响,常被人们引用。然而这些思想观点却经不住推敲,也有违基督教文化的基本价值观。这里讨论几例,供读者参考:
阿德勒:说“人只有彻底了解自己,才有能力面对困境,并培养自信。唯有自信,才能克服自卑。”
怎样才算彻底了解自己?阿德勒没有说。但是在基督教文化世界里,人们普遍知道,所谓彻底了解自己就是:人是有原罪的,人的一生都是为了赎罪。人之所以能赎罪,不仅需要外界的力量,更需要依靠自身的理性。这个理性是指:人有判断能力与决断能力;人知道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唯其这种理性的存在,赎罪才是可能的。只有通过自身的理性,才能实现赎罪的目的。这便是“彻底了解自己”的根本意义所在。
实际上,并非像阿德勒说的人“彻底了解自己”,就有能力面对困境。人面对困境的能力既是技术性的,又是精神性的;既是相对的,又是具体的。这种能力不是天生的,都是后天学习、培养、锻炼出来的。唯其这种“学习、培养、锻炼”中产生的能力,才是人面对困境时的自信所在。没有能力哪来的自信?显而易见,阿德勒抛弃了上帝对尘世人的最重要的教诲:人必须通过自身的努力奋斗、艰苦创业才能走出困境,才能达到赎罪的目的——这是自信的根本意义所在。
可以看出,阿德勒的说法既没有事实根据,也不符合上帝的要求。阿德勒不懂得,自信不是培养的,更不是说几句强词夺理的话就是自信了。自信只能源于能力、源于对实际情况的了解。没有能力、不了解实际情况,哪来的自信?离开能力与实际情况谈自信,都是是空谈,都是骗人的!
例如,十九世纪历史决定论者侈谈历史发展规律与未来道路的自信,都是没有事实根据的自信:历史是没有规律可循的,未来是不可以预知的,哪来的自信?
阿德勒所谓的用自信克服自卑,没有实践意义。实际上人世间的很多灾难都是人类太自信造成的!
自卑固然不可取,但自卑不是阿德勒所说的是个心理素质问题,自卑是文化的贫乏、知识的匮乏带来的心理反映。这种反映是实事求是的,有什么不好?至少自卑要比自信可靠得多!难道我们在大自然面前、在宇宙面前、在万能的上帝面前,不应该自卑吗?应该看到,阿德勒侈谈的自信克服自卑,暗含着对上帝的僭越!
阿德勒说:“宿命论是一种虚假的精神指引。相信宿命是怯懦,是逃避。”
所谓宿命是指:今生是前世的结果,所以人生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命运。这个“命运”,在非基督教文化世界里认为,是由无数偶然因素连缀而成的。这些偶然因素都是天意。在基督教文化世界里,命运是上帝的安排。显而易见,阿德勒说“宿命论是一种虚假的精神指引”,不但否认了命运是不以人的自以为转移的这个事实,也否定了命运是上帝的安排。至于他说“宿命论是怯懦,是逃避”,则连西方文化里最基本的道德底线敬畏与谦卑也没有了。按照阿德勒的意思,不怯懦,不逃避——不接受命运的安排,不接受上帝的安排,岂不是一种无知的狂妄?
实际上,承认命运,承认命运是上帝的安排,既是个事实判断,更是个信仰的立场。在事实面前,在信仰面前,难道不应该保持起码的敬畏与谦卑吗?何况,这种敬畏与谦卑并不意味着无所作为的“听天由命”。人在接受命运的安排时,便是命运对自身素质能力的一种检验。例如,人在择业时会遇到一些机会,如果有素质能力适合这个机会,就成功了。不具备相应的素质能力,机会擦身而过。机会就是命运的安排。机会不是择业人可以决定的,机会是命运。但人的素质能力却是个人可以做到的,可以学习可以培养。
这个道理叫“以不变应对万变”。“万变”是机会,“不变”是个人的素质能力。 都知道素质能力是通过学习培养出来的。明白了这个道理就可以发现,承认命运,承认命运是上帝的安排,并不意味着无所作为。人可以学习,可以培养,可以锻炼。实际上人上学就是为了“以不变应对万变”。
再说,基督教里的赎罪本身,就意味着努力奋斗、艰苦创业——这是赎罪的根本意义所在。所以赎罪其实是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
阿德勒上述说法的错误在于,他的立论违背了事实根据,僭越了上帝。看上去阿德勒宣扬的是“人本主义”,但过分地强调人的主体地位、拔高人的能力,必定走向狂妄自大。人类的狂妄自大曾经给自己带来深重的灾难。
中国文化里不乏狂妄自大的精神。例如《山海经》里那些故事,用神话故事宣扬了狂妄自大的思想。但至今学校里家庭里还作为积极精神让孩子学习。其实这些家长与教师不明白,中国文化不缺《山海经》里的那些精神元素,缺的是敬畏与谦卑。例如:
“喝令三山五岳开道,我来了!”
“让高山低头,让河水让路!”
“向自然进军!”
“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
“敢下五洋捉鳖,敢向九天揽月。”
“敢叫日月换新天。”
“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
……
狂妄自大的话,在中国人中屡见不鲜,至今如此。所以中国读者对阿德勒说的话情有独钟。
(原标题为《阿德勒僭越中的思想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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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渊明,是前身——东坡揄扬陶渊明

文 / 学周

1/10/2020 6:30:42 PM

陶渊明,东晋时期著名文学家,苏轼,北宋后期文坛领袖。二人相隔六百多年,却能心心相印,惺惺相惜,堪称千古知音。陶渊明祖上曾经发达,据说陶侃是他的曾祖,但不太确定,祖父也曾当过太守,他算得上是一个累世官宦人家,渊明“总角闻道”,“自幼修习儒家经典,爱闲静,念善事,抱孤念,爱丘山,有猛志,不同流俗”。今人知之最广莫过于其“不为五斗米折腰”,和诗句“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今天的文学史把他列为魏晋时期最重要的诗人,可是在当时,评论家钟嵘对其诗作评价远不如今天,在《诗品》中仅仅把他安置于“中品”位置。即便到了唐代,很多人爱慕他的性情人格,对他作品仍不见高评,直到宋代以后,他的作品才被广泛重视,因而声名鹊起。宋之后,陶渊明的文学地位之高,大半功劳归于苏轼揄扬。

苏轼在黄州的贬谪生涯,亏得有陶渊明这位隔代知音让他得以排遣烦闷,从下面这首《江城子》可以看出苏轼对陶渊明的极尽推崇:

“陶渊明以正月五日游斜川,临流班坐,顾瞻南阜,爱曾城之独秀,乃作斜川诗,至今使人想见其处。元丰壬戌之春,余躬耕于东坡,筑雪堂居之,南挹四望亭之后丘,西控北山之微泉,慨然而叹,此亦斜川之游也。乃作长短句,以《江城子》歌之。

梦中了了醉中醒。只渊明,是前生。走遍人间,依旧却躬耕。昨夜东坡春雨足,乌鹊喜,报新晴。
雪堂西畔暗泉鸣。北山倾,小溪横。南望亭丘,孤秀耸曾城。都是斜川当日景,吾老矣,寄余龄。”

在黄州,苏轼还将陶渊明的《归去来兮辞》改编成可以歌唱的词,用当时流行的音乐词牌《哨遍》表现其主旨“归去来”。在引言中写道:

“陶渊明赋归去来,有其词而无其声。余治东坡,筑雪堂于上,人俱笑其陋。独鄱阳董毅夫过而悦之,有卜邻之意。乃取归去来词,稍加櫽括,使就声律,以遗毅夫。使家僮歌之,时相从于东坡,释耒而和之,扣牛角而为之节,不亦乐乎?”词如下:

为米折腰,因酒弃家,口体交相累。归去来,谁不遣君归?觉从前皆非今是。露未晞。征夫指予归路,门前笑语喧童稚。嗟旧菊都荒,新松暗老,吾年今已如此。但小窗容膝闭柴扉。策杖看孤云暮鸿飞。云出无心,鸟倦知还,本非有意。
噫。归去来兮。我今忘我兼忘世。亲戚无浪语,琴书中有真味。步翠麓崎岖,泛溪窈窕,涓涓暗谷流春水。观草木欣荣,幽人自感,吾生行且休矣。念寓形宇内复几时?不自觉皇皇欲何之。委吾心、去留谁计。神仙知在何处,富贵非吾志。但知临水登山啸咏,自引壶觞自醉。此生天命更何疑。且乘流、遇坎还止。

这首词,从未归以前之误、去彼来此之急写起,一直写到归来游赏之趣,田园之乐,及家人相聚之欢,最后以随缘自适作结。全词写得周到而浑成,虽是檃括前人文章,但抒写自己的怀抱并自成妙境,实际上也是一种艺术创造。
东坡对陶诗爱之深切,自有原因,《冷斋夜话》载:东坡尝曰:渊明诗初看若散缓,熟看有奇句。如“日暮巾柴车,路暗光已夕。归人望烟火,稚子候檐隙。”又曰:“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又曰:“霭霭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犬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大率才高意远,则所寓得其妙,造语精到之至,遂能如此。似大匠运斤,不见斧凿之痕。
中年以后,苏轼开始和陶诗,至贬谪惠州、儋州后更是一发不可收,将一百多首陶诗和了个遍,他在《与苏辙书》中说:“古之诗人,有拟古之作矣,未有追和古人者也;追和古人,则始于吾。吾于诗人,无所甚好,独好渊明之诗。渊明作诗不多,然其诗质而实绮,癯而实腴,自曹、刘、鲍、谢、李、杜诸人,皆莫及也。我前后和其诗凡一百有九篇,至其得意,自谓不甚愧渊明。今将集而并录之,以遗后之君子,其为我志之。然吾于渊明,岂独好其诗也哉,如其为人,实有感焉。渊明临终,疏告俨等:‘吾少而穷苦,每以家弊,东西游走。性刚才拙,与物多忤,自量为己,必贻俗患,黾勉辞世,使汝等幼而饥寒。’渊明此语,盖实录也。吾真有此病,而不早知,半生出仕,以犯世患,此所以深愧渊明,欲以晚节师范其万一也。”陶渊明成为东坡晚年的精神寄托,他往往借渊明酒杯浇自己块垒,甚至把陶诗当成了良药,在《东坡题跋·书渊明羲农去我久诗》中,他写道:“每体中不佳,辄取读,不过一篇,唯恐读尽后,无以自遣耳。”
苏轼究竟欣赏陶渊明什么?《冷斋夜话》一段话或许能见出端倪:“东坡每曰:古人所贵者,贵其真。陶渊明耻为五斗米屈于乡里小儿,弃官去。归久之,复游城郭,偶有羡于华轩。汉高帝临大事,铸印销印,甚于儿戏。然其正真明白,照映千古,想见其为人。问士大夫萧何何以知韩信,竟未有答之者。”
一个“真”字何其宝贵,不妨细品这首《和陶杂诗十一首》其三:

真人有妙观,俗子多妄量。
区区劝粒食,此岂知子房。
我非徒跣相,终老怀未央。
兔死缚淮阴,狗功指平阳。
哀哉亦何羞,世路皆羊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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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仲家洼(之一)

文 / 老陶

1/10/2020 6:28:40 PM

仲家洼河

月黑风高,落魄的家族人马,恍惚行进到洪荒莽原的洼地,点起篝火,燃起炊烟,心手相牵,默默祈求上苍:降临一个仲家洼吧!
于是,就有了仲家洼。
随着这队人马落草于荒凉之中,植树,建房,风风雨雨逐日追月修成村落,仲家洼,这一极富特征的地区,开始了几百年的艰辛和世外田园的历程。
仲家洼的河道很宽,两侧约三十度的坡地,被夏季大水冲刷出的灰色痕迹明晰可见,河床基本没有草本生长。中间的细流,也能够奔腾出哗啦哗啦的水声,在沙土之间清澈见底,袅娜向北流去。
仲家洼河,属于仲家洼地理上南北扁长的中心地带,由南向北,四季里不息的奔流,既是冬天,于它的源头,砸开隆起的有着白亮晶体缝隙的冰层,依然可以取到来自于太平山喷涌的泉水,这里,就是今天的扬州路。
雨季,仲家洼像一页椭圆形的芭蕉叶子,东西两侧奋勇流入的水如同叶脉,涌入低洼宽敞的底部形成叶茎,汇集成河,宽度有二十米,磅礴地奔向后海。
这条河,孕育了仲家洼的雏形,在灿烂的阳光下,溪流闪耀着洁净如珍珠的水花,和这里的先民们惺惺相惜,共同叙述着生命的过往。
水源的东侧,先民们建起了最初的村落,靠近水源的区域,种植了大片的菜地,这片菜地沐浴着日月光辉,枕着丰厚润泽的溪水,四季分明地生长了几百年,延续着一代代春来花落,直至仲家洼的改造而休矣。
仲家洼春天有风,夏天有雨,秋天有云,冬天有雪,人们朝出暮息,与自然和谐,共同维护着田园般的村落,祥和而温暖。
听老人讲,仲家洼很早之前有私塾教堂,人口稀少散落,基本聚居着仲、张、葛、胡、姜、赵几个姓氏家族,日升月落,斗转星移,依靠仲家洼河,形成了四个自然村。民国起始,人们的流动意识增强,周边县市的人们开始闯荡青岛,更多落脚到了相对空旷的仲家洼,只有这里的空间和条件,才可以自主建房,因此成为了移民的收容之地。时空演变,身无定所的人,不断跻身而入,仲家洼,最终成为青岛最大的棚户区。

黑暗物质

仲家洼几乎没有高房,黄泥加麦秸杆儿,坯砌而成。岁月变迁,也有了砖房,也只是用黄土胶合。二十世纪棚户改造时,推土机碾压之下,几里之外便可见到狼烟四起,黄土飞扬,被拆迁的人们凝望着数代人相拥相抱的蜗居黑灿灿地倒下了。
仲家洼的住房结构以院落居多,正南正北,有些条理。后来人口越来越多,拥挤了,歪歪扭扭的房子也就山间乱石一样在就势填空,但还基本上一院一户。太阳转来转去,大多院子,生存演变,繁衍出了许多户。家口多的人家,子女成人,就分了家,分家的遇到什么变故,如儿子一言不合出走,如媳妇变成寡妇改嫁等等因素,分家的房子变卖,原本一家的院子,出现了多户的情景,人多了即拥挤,拥挤了就难免刮擦追尾。
那个年代打架是批斗的衍生姿势,似乎是全民的事情,屁大的事都可以打一仗。记忆当中,每天都有发生,大多都会两手,哪怕是野路子。晚饭后,仲家洼的空地儿,小骚小嫚儿几乎都在跟着师傅练拳,叫做场子,有幕式长的传统。
邻居张叔叔是个医生,和善至极,每逢小孩多会抓起他的小肚皮打个脆响来逗乐,或者摸口袋递上一块糖,到了周日,他家里会来很多人,后来知道是做礼拜。那一年,忽然见他站在方凳上,戴了个大纸帽子,跟前打碎的琉璃和撕碎的字画等散落一地,之后他死了,小孩们想念了好久。
街上打架很猛,捣毛克思、胁砖头、捋把棍子五花八门,但最不缺的还是围观的人,逐个空虚,不知干什么。野蛮,似乎成了或追求或娱乐的日子组成部分。
大爷姓黑,黑装黑发,夏天黑褂,冬天黑袄,高高的个子直到死去脸上始终黑着威严,厚厚的黑漆大门整日关闭。黑大爷竟然是民国青岛的最后一任警察局长,属于旧社会人物,受了很多咯嗒,传闻说不清,就权当什么局长了,他走路挺拔的气度使我深信。
仲家洼有一条河,常年流着黑水,到现在这条河还在,有十来米宽,为了改善民生,区里就在臭水上面覆盖成了体育街,下面依然滚着黑水,这在太平镇北头的海泊河那里可以看到。隔壁老王会画画,他给我们小孩儿讲述了河水为什么是黑色的:你们知道三原色吗?三原色加在一起就是黑色!小工厂的废水,我们家做饭的刷锅水,你们家尿罐倒出的下水,它们加在一起就是黑水!我们都点头,而且每天都是这样做的。黑大爷就住在河边。
仲家洼的大部分人和黑大爷不同,除了上班没有别的事情。热天的下晚儿,人们会拿着马扎、蓑衣、板凳聚集到河边风凉,下棋,和插拉老婆舌头。有人家敞开大门,把电戏的声音开大,驰鳞一下,那时有电戏的人家很少,伊呀—嗯哼的柳腔、茂腔,小河淌水,飘然婀娜,很东方的土地上滋滋拉拉的声音,西乐里可以叫做如歌的行板。
这里是仲家洼不多的开阔地之一,拥挤的仲家洼只有这里才可以极目远眺,直至看清对岸家里做什么饭,看星星,望月亮,看陌生人走过,望带有主观意识的风景。在这里,没人见过黑大爷,始终是这样。
这样的夜晚,小孩儿们最开心,有爷爷会讲多年以前,会说下大雨河水泛滥时上游冲下来的奇怪东西,会讲女鬼的故事并统一穿白衣服,从那时起一直在琢磨,大中华为何没有男鬼?更有不懂事的孩子,把他娘的月经带拿出来栓到竹竿上,围着人群急忙蹿火地跑,让风鼓动,像是举着一杆大旗,早期的月经带是现在加长又加长版的口罩。而老婆们则会摇着蒲扇,将前胸的扣子揭开露出半片双皮奶,透些凉风,有人走近了,再把对襟往起拉一拉。
上世纪六十年代后,仲家洼的住房已经非常密集,四口人住十平米家常便饭,两代人、三代人住一间房子比比皆是。有谝弄小聪明的孩子,在说晚上困觉时爸妈的床咯吱咯吱响,每响几声,爸爸会问:恣不恣?妈不回答,就又咯吱咯吱,往返咯吱着使孩子顿生智慧,孩子就插嘴道:妈,你说恣不就行了。果然奏效,再不咯吱了。孩子夜寝是只搭在床沿上的木箱子。
仲家洼的街道狭窄且不规整,两米到四米宽的样子然极富生机,弯曲的韵律能感动到你哭,人们的欢娱尽情弹跳在坑坑洼洼之中,尤其夏秋季节,茶缸、扑克、象棋、两碗儿吃一碗儿和占大棍、蒲扇和高调的无所顾忌的语音腔调,混杂着哩哩啦啦的尿尿声,在板凳、马扎子及石头凳之间激荡。
聚会对于仲家洼的人来说再简单不过了,推开门就是。屋里面太黑太闷太窄巴了,街上也因此太宽太亮太愉作了。一出门,即有人高声招呼:航哪?回答:出起趟!吃了?木一!细想,这一问一答,什么都没实现,可这客套话,联系着掉渣的礼仪和民生气息。仲家洼的人们至今还留有路灯下打扑克的习惯,打出极致,一如大庙山、延安二路小花园、海泊河公园等都是景点。青岛是扑克重镇,和成都是麻将重镇一样的比肩,民间时常比赛打擂台,输不起了就有耍死赖的,一马扎子拸破头撵跑了……因此地方扑克活生生锤炼出了青岛,诞生普及了国家级别的牌类:够级、保皇、手把一!
黑大爷的房子很大很超盈,只是太黑,人们不知他呆在屋里头怎么过,有小孩儿爬到用小木格做的窗户上瞅睺过,什么也看不清。六十年代的深秋,叶子黄了的时候,黑大爷在自家院子里很大的梧桐树下挖了个坑,将自己埋了,至于活埋自己的话题能流传许多年,主要是技术解决,怎么埋?
夏天,黑大爷需要打开水,他提着燎壶在门口站着,看到我招招手,笑笑,不知他站了有多久,为何单单找我?黑大爷子孙满堂。
仲家洼已经改造,这个区域叫西仲花园。数年后一个雨后的黄昏,我或许还有其他人看到了黑大爷,在依然流动着潺潺黑水的全民运动的体育街上,矗立了足足半个钟头,手里提着那把烘黑的燎壶,街旁边,曾经是他们家很大的一块宅地。
黑大爷没有离开这里,他换了一种方法存在于这个世间,他经常回到他的旧址,只是人们看不见他,在历经了几十年之后,黑大爷已经能够有针对性的现身。虽然他的出现造成了我短暂疑惑和恐慌,那只能是认知的有限。雨后的气象条件和红尘冷暖,异常的现象极为可能。


仲家洼街景(插图:李兰)

【本地方言集锦】
捣毛克思:打拳击。
胁砖头:胁,扔的意思,扔砖头。
捋把棍子:捋,甩和劈的意思,把棍子即棍子。
下黑儿:天刚黑。
小骚:小男孩。
小嫚儿:小姑娘。
咯嗒:受苦,委屈。
电戏:收音机。
插拉老婆舌头:背地里谈论家长里短,如同八卦。
驰鳞:张扬,显摆。
谝弄:卖弄,炫耀。
恣:舒服,愉悦。
两碗儿吃一碗儿:于五线网格中,双方用不同石子儿博弈的棋,一方的两颗子儿对上了另一方的一颗子儿,该子儿就被吃掉了。
占大棍:五线网格中,一方占了一条线的五颗子儿,为赢。
窄巴:狭窄。
愉作:愉快。
航哪:上哪?
出起趟:出去趟。
木一:没有。
瞅睺:观看。
燎壶:烧水壶。
烘黑:深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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闯崴子

文 / 史晨

1/10/2020 6:23:12 PM

引子

电视连续剧《闯关东》,让北方的山东人看起来特别亲近,因为这段历史与山东大地有很深的渊源。我从闯关东自然地联想到闯崴子,因为当年去海参崴闯荡世界的人,山东人约占百分之九十,而其中绝大多数又是胶东人。我保存了一盘30多年前的录音带,是当年我为93岁爷爷的录音。每次重新播放,都能唤起我对爷爷的记忆,虽然爷爷早已做古,可他百余年前闯崴子的多彩经历,仍让后辈感到祖先创业的艰辛与坎坷,同闯关东的那些老少爷们一样,特别值得我们后代学习和尊重。

(一)家世

爷爷生于清光绪十四年正月初二(1888年),祖居山东掖县,世代务农。他少年时也上过私塾,读过《三字经》《百家姓》《论语》《大学》《中庸》《上孟子》《下孟子》等书,可家中仅有12亩土地,生活并不富裕。虽然也算书香门第,他的父亲曾当过候补知县,可始终没有做官,所以也不可能继续读书求功名。老家西郎子埠村据说风水不错,先辈曾有预言能出举人,然而家族中历代都没有一个子孙中过举,锔锅锔盆锔大缸的“锔人”却满大街都是,掖县俗称他们为“锢漏子匠”。
当年农村那真叫穷,真叫苦!一年又一年,一辈又一辈,面对黄土背朝天,在土疙瘩里刨食吃很不容易,每亩地能打出二斗麦子就是好年头了,若碰到旱、涝、虫等灾年,许多农户没法糊口,多少人就死逼梁山闯关东去了!
爷爷的父亲分家时,曾分到一小瓷坛豆油,全家六口人整整吃了一年多,做菜时用小铁勺沾沾大锅底,仅有点油腥味儿而已。现代社会提倡减肥,建议每人每天摄油量不应超过25克,可在过去那个年月,全家总用量都不会超出现在一个人的标准。掖县靠海,然而村民们成年累月吃不起海鲜,家中有一只腌咸了的海蟹,客人来了摆上桌,客人走了撤下去,谁都不动筷子,纯粹是个面子摆设。有的人家穷而嘴馋,不得已去卖鱼的筐内要点鱼鳞,回家在锅里炒一炒下饭,就算过把海鲜瘾了!
爷爷的父亲史有庆兄弟五人,老大兆庆无后,去世时爷爷奉命给大爷摔盆子送葬,爷爷的爷爷名史遐龄,答应给三亩地做报酬,可事后却没有兑现承诺,年幼的爷爷去讨要时,他的爷爷却说:“摔个盆子算什么?权当我当时放了个屁!”
这事对爷爷的自尊心伤害很大,“家长说话不算数,我将来一定出门自己挣!”
小小孩子娃,没有力气有志气!亲戚们对爷爷的话都赞不绝口。
“出门”这个词,当年在胶东地区很盛行,但不是指“闯关东”,“闯关东”是为谋生而去东三省,目的是为养家糊口而已。“出门”则近指去烟台、济南等地做生意,远指去海参崴做买卖,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挣口饭吃,远走他乡“出门”,是为了实现自己的发财梦想。当年摆在爷爷面前有两条路:一是当个“锢漏子匠”,走街穿巷去锔锅锔盆,可“锢漏子嘴,锢漏子嘴”,最终挣不了大钱,只能顾上自己的一张嘴而已。另一条路就是“出门”闯荡,学做生意赚大钱。那时去“崴子街”的山东同乡不少,地域原因黄县人最多,其次就是掖县人,大家都想去“淘金子”,去挣俄罗斯卢布,俗话称俄罗斯“帖子”。那时一张帖子在大清国能换三吊制钱,而村中最好的土地——“涝坡地”,每亩也只卖到五十吊钱。
爷爷虚岁16那年,最终抵不住俄国帖子的诱惑,果断做出了“出门”的决定,踏上了“闯崴子”的人生旅途。

(二)海参崴

海参崴,位于绥芬河口海湾东岸,满语是“海边的小渔村”。这里盛产海参,崴子是洼地、海湾的意思,故名海参崴。
海参崴这地方是清朝满族的龙兴祖地,以历史上东海女真人为主体的满洲部族有100多个,还有赫哲、乌海、奥罗克、费雅喀等等与满洲有血缘关系的族群居住在这一带。当然也是爱斯基摩人的居住地。此地元代称作“永明城”,是元朝东北地区对外贸易的海港,清初属大吉林宁古塔副都统管辖,满清入关后,这里禁止汉族进入,所以整个地区逐渐荒凉。1860年6月沙俄侵占了海参崴,改名叫“符拉迪沃斯托克”,意思是“控制东方”,狼子野心昭然若揭。1860年11月的《中俄北京条约》,海参崴一带40多万平方公里的土地又划入俄国版图。早在咸丰七年,海参崴的俄国人就请烟台道台帮忙招募华工。华工办护照向清政府俄国领事馆签证,工种是伐木和修铁路,凡是签合同者发100卢布安家费,工作报酬是一天2—3卢布。由于气候原因,华工们像候鸟一样春去冬归,除去往返旅费和手续费等,一年可净赚一二百卢布,这在当年可是不少的收入,所以胶东半岛的人成了海参崴的常客,流传的民谣叫做“闯崴子,拾金子”。
爷爷同学的舅舅名叫周克顺,他在海参崴给俄罗斯人做账房先生,有这乡里乡亲的关系,爷爷和同村的周立同、史福祥一起结伴北上闯天下了。当年去海参崴的日本小火轮从烟台码头起航,每十天半月一趟,有两艘铁壳船一块行驶。过了二月二没有几天,爷爷告别父母兄弟姐姐五口,第一次远离家门,结伴步行奔往烟台。启程的头天晚上,母亲与他抱头痛哭,而他父亲坐在椅子上却一言不发,儿女都是爹娘的心头肉,远离家乡去陌生的异土他乡,怎能不痛苦不悲伤?
“爹,娘,你们别难过,我已经长大了,不用担心!”爷爷安慰母亲说。
“娘再交待你一遍,包袱里有换洗的单布衫、夹袄、抿裆裤子。北边太冷,我给你做了条套裤,干活别冻了腿。”母亲絮絮叨叨地说。
“我记下了。”为人善良厚道的母亲对他一生影响都很大,他离家最大的牵挂就是母亲。
“还有,别忘了,包脚布和缲腿带子,全在那双布鞋里。”母亲一面用桃木梳为爷爷梳理那猪尾巴小辫子,一面叮咛那些不该忘却的事项。
“把这些也带上,到了就写信报平安。”爷爷那平时不苟言笑的父亲,拿来一方小砚台和一些笔墨信封纸张。
“崴子的信要走几个月,还不知道能不能收到?”爷爷转头回答。
“那也要写!这是父命!”家庭中父亲是天,说一不二,一言九鼎。
“是!”16岁的爷爷含着眼泪答应。
掖县到烟台340里路,整整走了三天多,最多一天走了120多里,完全和急行军一样。他白天背着自己的行李卷和包袱,穿一双母亲做的夹鞋匆匆赶路,虽然农民出身,可从没走过这么远的路,脚板上仍然打满水泡,钻心痛疼。晚间为了省钱不住旅店,集体住在“大包干”。何谓“大包干”?就是管吃管住的路旁马车店,人们统统睡在大通铺上。夜里虱子咬,跳蚤闹,这个磨牙呓语,那个放屁撒尿,可赶脚的人个个却睡得像死猪一样。因为早起晚眠缺少休息,加上脚板打泡,有时累得确实走不动了,大家就合伙雇头毛驴驮着被褥行李走,六个制钱一里路,这绝对是一百年前的AA制。他们就这样一步一个脚印,一村村一镇镇,从掖县用脚丈量到烟台码头。
烟台当年是我国北方的三大港口之一,是海上的交通要道,尤其1861年改作通商口岸之后,英法美日德俄等国陆续在这里建设领事馆。1862年烟台东海关成立,各国国旗更是随处飘扬,开建了不少外国洋行和天主堂,于是这里成为大清国的重要商埠。中国外运的货物有粮食、煤炭、油料、水果、针织品、土杂特产等等,外国运来洋火、洋油、洋釘、洋布、洋烟等等,当然还有洋机器。货运往往和客运同船进行,拉货载客两不误,港口一片繁忙景象。
爷爷乘坐的火轮“胜山丸”起航了,这艘日本船装载着货物和百十来位旅客,从烟台直航海参崴。风平浪静的日子里,小火轮航行在太平洋上,周围海天一色,初出茅庐的农家小伙感到心旷神怡。因为晕船者不多,大都是本乡本土的口音,平时里旅客们倒还平安无事。可一旦遇上风浪就另当别论了,人们被统统赶到舱底,舱口被严严实实密封起来,海上狂风卷着“过杆浪”一排排袭来,小火轮好似大洋中的蛋壳,经不住风浪的颠簸,随时都有断裂沉没的危险。船舱里的旅客就像一堆冬瓜,一会儿咕噜咕嚕滚到左边,一会儿又咕嚕咕嚕滚到右边,呕吐的、呻吟的、哭爹的、喊娘的,实在不堪入目。在混暗摇晃的煤气灯下,人人脑门发青眼睛发绿,大辫子上粘满了呕吐物,个个变得如同鬼魅一样,他们都知道自己就在地狱的门外,只能跪拜龙王乞求保佑。待到风暴过后天气转好,人们就像获得新生一样登上甲板,洗衣的,理发的,拉二胡的,唱京剧的,又换了一番天地,他们对未来又寄予了美好希望,因为离发财的梦境又进了一步。另一条船的乘客就没“胜山丸”幸运了,几个未及时下船舱的乘客被巨浪打下海中,其中一个福大命大造化大,又被下一个浪头卷回到甲板上,据说也是掖县朱由村的老乡,还没到崴子街就差一点儿喂了鱼鳖虾蟹。就这样熬过了七天七夜,爷爷和闯崴子的山东老乡们终于靠上海参崴码头,到达梦寐以求的目的地。
下船踏上崴子街,爷爷仍感头重脚轻摇摇晃晃,仿佛仍旧呆在左右颠簸的船舱里,不过眼前一亮的却是异域风情:美丽的港湾海风拂面,在海鸥追逐飞过的城市中,满脸胡须鼻子高大的俄罗斯男人,丰乳肥臀穿裙子的俄罗斯娘们儿,个个黄发碧眼,浑身长毛,这些就是国人所称的“老毛子”,满嘴叽里呱啦全是听不懂的俄语,吃喝拉撒和我中华全不一样。当然还有穿短褂长裙的朝鲜人,穿和服的日本人,虽然也是黄皮肤黑眼睛,可衣着打扮言谈举止和我们也完全不一样。自然还有一半多的中国人,头戴瓜皮帽,背甩大辫子,身穿长袍马褂,大都操着山东的胶东口音,游逛于街头巷尾。望着不同于国内的尖顶哥特式建筑,听着轮船沉重的汽笛和教堂浑圆的钟声,走在另样的马车道上,爷爷感到全是新奇,立刻忘记了一周来的恐惧和疲劳。当然有一件事情并没有忘记,那就是双膝跪下,向西南方向的家乡叩拜,他是出名的孝子,他要让千万里外的父母放心。当年一封家书要走几个月时间,有人靠老乡捎口信,今年捎回的可能是去年的消息,对远离家乡的学徒们来说,这些都不足为奇,毫不见怪。
海参崴是座美丽的半岛山城,一面依山三面环海,中心位于金角湾岸边,海滨沙滩更是得天独厚。这里天气多变,夏天潮湿多雾多雨,冬季寒冷阴暗干燥,一年只有80多个晴天。不过秋天是最美好的时光,阳光充足,天空晴朗,碧海蓝天和山间的五颜六色相映,是北方最动人的美丽画卷。海参崴还是个渔业码头,因为海里盛产沙丁鱼、鳇鱼、鳍鱼、墨鱼、大马哈鱼,捕鱼季节海湾里一片喧闹,熙熙攘攘的渔船和渔民,上下翻飞追逐的海鸟就能说明海产品丰富。
每天中午12点钟,炮台常规“轰轰”的鸣炮声提醒着中国人,这里已被沙皇占领,已成为外国人的领土。从1899年起,海参崴已成为俄罗斯的要塞,拳头大的是哥哥,炮台证明了这个道理,这里成为渐渐被俄化的土地。

(三)学徒生涯

周克顺的俄罗斯老板做木材生意,雇中国人上山砍树,大树干截成木料;小树锯成一段段,再劈成烧火的柈子,最后运出深山老林。砍木头属计件工资,爷爷初来乍到,在这里干了几个月“打柈子”的重体力劳动。这原本是老毛子们干的活,他们体壮力大,然而老毛子挣点钱全都吃喝嫖赌了,干活说走人就走人,根本靠不住,所以才换成我们吃苦耐劳的中国人。俄国佬的人生宗旨就是享受生活,享受爱情,一天收入只要够三天花的,他就会不再干活,而是去喝酒、赌博、玩女人,他们性开放,男人公开以拥有多个情人为荣耀。刚下船的爷爷年少体弱,虚岁才十六,根本干不了高强度的力气活,无奈跳槽到一家面包房打工。
俄罗斯人称面包为“列巴”,是日常生活的主食,烘烤面包自然也就成为最最普通的工作。爷爷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发面、揉面、做齑子、刷油、烘烤……偶尔还要通宵达旦,干了不到三个月,便又“捣死你大娘”——再见了。不远万里闯崴子,爷爷是想学做生意寻求发展,砍木头打面包的工作自然难入他的法眼,所以他也不会干长久,仅仅是过渡而已。
闯崴子的华人,多数是砍伐木材,倒卖山货,买卖水产,还有部分人开客栈,学造船,当然学生意的也不在少数。可在崴子街长住必须有保人,一个初来乍到的中国农村穷小子,谁会给你担保?无可奈何就去了离海参崴三百多里路的通西,俄国人称作BALABASHI(巴拉巴什),在那里开始了他艰苦卓绝的学徒生涯。
通西的这家店名叫“永兴德”,有两位掌柜,都是中国人,一位是原“双发顺”的“二搅棍”,一位是“四海盛”的李家二少,每人各拿两千块钱开了间货栈买卖。爷爷他们八个年轻学徒伙计,每天进货送货,不停地装卸大米、白面、土豆、洋葱、西红柿、大头菜等等,什么肉鱼禽蛋,什么烟酒糖茶,什么衣帽鞋袜,什么针头线脑……日用百货买进卖出,出库入库,记账消账,日日夜夜忙得不亦乐乎。爷爷学徒每月挣六块钱,因为管吃管住,平时倒没有多少其他开销,再说中国人勤俭节约历来出名,更不用说这些来自农村的小学徒工了,他们一年到头舍不得花一个子儿。
海参崴的冬天十分漫长,冰天雪地里老毛子都穿皮衣皮裤,脚蹬高筒皮窝子,头戴长毛皮帽子,手上戴着厚厚的皮手套,学徒们哪能买得起呢?仅仅能买双皮袜子穿就不错了。爷爷的脚冻肿了穿不上鞋,只好拖拉着“棉翁子”去干活,晚上也只能用辣椒秸子煮水烫烫罢了。有的脚趾冻伤溃烂,爷爷按老毛子的办法,大雪天用竹筛子扣麻雀,用麻雀脑子外敷冻烂的脚丫子。这里比山东老家要冷几倍,只知道出了屋子眉毛就结成霜,鼻涕流下来立马就会结冰,好在取暖的木材不缺,屋子里暖和,吃的东西也比老家好得多。不过俄罗斯人的家常菜是白水煮豆芽、白水炖土豆,还有豆腐皮、海鱼、香肠、酸黄瓜之类,端上桌的汤是一大盆热水里只打一个鸡蛋,和我们中国人不同。俄罗斯人爱吃半生不熟的米饭,爱喝高度的伏特加和大桶的啤酒,男人们更是酗酒成性,酒后随地砸酒瓶子成为一种嗜好,所以爷爷平时走路都要注意自己的脚下,尤其天热时避免玻璃扎伤。
寒冷和乡愁,如同两大刑具,紧紧铐住这些身在异乡的年轻人。寒冷可以慢慢适应,衣着行囊可以逐渐改善,可乡愁却与日俱增。学徒的时光度日如年,因为并没有师傅教,也没有朋友帮,只能自己慢慢去领悟,自己去琢磨经商做买卖的真谛。所谓徒弟,只不过是掌柜的奴仆而已,24小时什么活都要干,吃喝拉撒睡,鸡拉的狗尿的,别想休息一会儿。
爷爷的两个掌柜师傅都不是正儿八经买卖人,一个好耍钱,一个好娘们,这买卖能干好吗?这样的师傅能跟着学吗?好耍钱的那位拿着货款进货,遇到有赌博的,坐下就输得一个子儿不剩,不但货进不来,往往还欠下一屁股债。好娘们的这位,三天两头从崴子街领个俄罗斯婊子回来,连花带偷,多少钱能够他折腾?再说他们根本不会经营,你想想看,五分钱一盒的擦头油,掌柜能一进几十箱,爷爷给他们算了一笔账,按一个家庭一月用一盒算,在通西三年都卖不完,压在仓库里还能赚什么钱?
“掌柜的,那些长年卖不了的货,干脆平价批发出去算了,压仓库内也不赚钱,还不如换钱周转。”爷爷建议说。
“你懂什么?你知道哪块云彩会下雨?老老实实干你的活去吧!”爷爷招来一顿训斥和不满。
就这样几年功夫,“永兴德”的买卖黄了,两个掌柜就连铺子带伙计,统统兑给另一家买卖“德和顺”。不过反面教员也有反面的教育作用,前车之鉴,教育深刻,终身难忘。爷爷毕生一不嫖娼二不赌博,兢兢业业做事,清清白白做人,在生意场上留下了正派诚信的好名声。
做买卖要交流,要沟通,在海参崴必须过语言关。爷爷看透这个道理,学习俄语的毅力就特别令人佩服,他外语的悟性很高,同伴练习俄语会话都请他当先生。那时哪有外语老师?哪里找人请教?全是鹦鹉学舌,跟客户学,跟俄罗斯百姓学,单词都是套上中文来死记硬背:

谢谢——撕把碎啦;再见——捣死你大娘;姑娘——借我十个;连衣裙——布拉吉;大米——累死;饮料——葛瓦斯;电灯——乱爬;水桶——喂大罗;猪——死喂你娘;好的——喝啦少;钢笔——盆;星期天——袜子搁在鞋里面……

爷爷就这样日积月累,无师自通,练就了自己的俄语会话与书写的本事,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书写俄文不能用毛笔,他用鹅毛翎子削成笔,蘸着自制的墨水练习,后来狠狠心买了支自来水笔,随身携带,随时练习书写。那时的自来水笔很珍贵,像小汽磅一样抽取墨水保存,当年这可得花一大笔钱,让他心疼了几个月。有的师兄弟讥笑他,没挣几个钱就猪鼻子插葱——装象,当看到爷爷流利地写一笔俄文时,个个哑口无言了,心中不得不佩服爷爷的目光远大。
爷爷那时所在的通西,中国人起名叫“蒙古街”,有俄罗斯军队驻防,周边的“三合林”是俄罗斯流放犯人的地方,治安状况很坏,经常有杀人抢劫事件发生。不务正业的老毛子,结伙拿着带有钉子的皮带抢劫,找好目标,背靠背套住人的脖子背起就跑,另一同伙在旁边托着人索要钱财,如你不答应给钱,托着你的那人一松手,你立即会被勒死,然后将你抢劫一空。老毛子体壮如熊,中国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所以时时处处小心加小心,担惊受怕自然都免不了。一天夜间,爷爷与另两位伙计一起学习俄语,临近半夜时分,准备到院子撒尿后回柜台上睡觉,突然发现大门的铁门栓已被锯了一半多,再晚发现一个时辰的话,强盗们就会冲进店铺杀人越货了。爷爷他们总算是有福之人,因为发现及时,没成为他乡的苦鬼冤魂。
两个月后,就在这同一条街的中国百货店,夜间就发生了血案:半夜散工的老毛子敲开小窗户买酒,故意将钱放在小窗外,待伙计伸手拿钱时,突然被外边牢牢抓住,力大无穷的老毛子让你挣扎不得,他威胁快快把门打开,不然立刻将手剁掉,伙计万般无奈只好打开店门,结果两人还是被杀,货物统统被抢走。
面对恐怖可怕的治安状况,能说流利俄语的爷爷曾代表中国伙计找大清国的领事告状,希望保证国人的人身安全。可身穿官服头戴顶带的中国官员却说:“国家软弱,吃点亏算了。”“你外国话说得比我好,你自己到俄罗斯政府去讲讲,我去还不如你讲得清楚哩。”
看看这些官员顶个屁用?海参崴原是中国领土,由于清政府的软弱无能逐渐让俄罗斯吞并而去,可笑的是清王朝1903年再在这里设立领事馆,负责管理中国人的事务,你想想大清国官员在这里能管得了什么事?纯粹是聋子的耳朵——摆设。爷爷深深体会到“国富民强,国衰民弱”的道理,年轻时就暗暗立志实业救国,决心从自己做起,一定要干出一番事业来,为中国人争气。

(四)崴子街的掖县人

自海参崴划入俄国后,俄罗斯大规模移民,尤其是东省铁路和西伯利亚大铁路全线通车后,这里商旅云集,百业兴旺。虽然沙皇设防收税,可华人居住区仍然人烟稠密,街市繁忙。闯崴子的人越来越多,90%是山东人,而山东人中90%来自胶东,胶东人中最多的是黄县人,其次就是我们掖县人了。“闯崴子”的掖县人,个个都是精打细算白手起家,个个都是历经艰辛出类拔萃,最出名的有两个人。
一是北掖老乡张廷阁,平里店石柱栏村人,离我们老家十几里远,他比爷爷大13岁。张廷阁1896年21岁时闯崴子,在掖县老乡郝升堂的杂货铺里学徒,后来当上“双合盛”的老板。他在日俄战争前为俄国提供军需物资,在战争中获取暴利,也算是发了洋财。因为投资经营有方,经过几年打拼,成为当地华人首富,并被推举为海参崴华人商会会长。辛亥革命后,受“实业救国,富国利民”鼓舞,张廷阁1912年回国办实业,在哈尔滨先后建立了制革厂、面粉厂、啤酒厂等等,成为我国民族资产阶级的佼佼者。张廷阁回国后,1923年任哈尔滨商会会长,东省特别区商会会长。1945年抗战胜利后,曾任哈尔滨市临时市长,朝鲜战争时还曾捐过一架飞机呢,这些都是后话了。
爷爷曾到阿列乌斯卡娅大街的华商总会拜访过张廷阁,虽然与这位老乡交往不深,可他的这种创业精神正是爷爷所崇尚和敬佩的。
当年闯崴子的还有一个著名人物,也是掖县老乡,那就是后来的军阀张宗昌。张宗昌是南掖路旺镇祝家村人,生于1882年正月十五,比爷爷大6岁。 真巧了,他也是正月生日,也是16岁闯崴子,虽然比爷爷去海参崴早,可爷爷闯崴子时,他也正在崴子街混。张宗昌最初应招在中东铁路当工人,因为能说一口流利而发音准确的俄语,所以做些翻译工作,虽然受俄国人的青睐,可他一个俄文字母也不认识,只会说不会写,所以只能当个工头而已。 干了几年,俄国人招募5000人去西伯利亚开采金矿,这次张宗昌混上了总工头,每年多次游走于中俄大地,坑蒙拐骗,克扣工资,赚了四五十万卢布。 钱来得快去得也快,海参崴的狐朋狗友整日跟他吃喝玩乐,在回家光宗耀祖的路上,更是大肆挥霍,回到掖县已经一文不名,不得不重返海参崴。光绪三十年日俄战争爆发,张宗昌利用自己人缘好会俄语的优势,组织武装别动队“关东支队”,自封统领,专门袭击日本的兵站和补给线,人员多时号称一两万人,严重扰乱了日军后方,深得俄国赏识。一年后俄军战败部队遣散,张宗昌只给手下发了三个月军饷,而将每人的70卢布路费扣发,大赚了百八十万卢布。他从小喜欢听说书唱曲,又喜欢广交朋友,重义轻利,1916年再次带钱回家时,仍然旧习不改,大把卢布散尽,最后还是借了路费才返回海参崴的。这次从掖县老家回来,同乡引荐他到海参崴的华商总会当了一名门警头目,当年胡匪猖獗,商界深受其害,海参崴的华商总会对此十分关切。 张宗昌善于逢迎勾结,他外语沟通能力强,挥霍起来毫不吝啬,又能和俄罗斯宪兵警察密切合作,所以侦破了不少案件,颇受崴子街的华商青睐。时间一久,海参崴的小商小贩也都受他庇护,也都孝敬于他,他也渐渐成为当地黑社会老大。包捐、包赌、烟馆戏院他都要抽头分红,妓院新牌都要他去开苞,要知道,海参崴的西明斯街当年宝局就有30多处,张宗昌成了海参崴呼风唤雨的出名人物,在“米里昂卡”区横行霸道,不可一世。
张宗昌曾追随过俄罗斯正规军,他一米八几的山东大汉,颇有军人风范。辛亥革命的消息传到海参崴后,他认为:“赶上改朝换代的人就有好运气,只要伸头就是开国元勋。”“刘邦打天下,连身边卖狗肉的樊哙都被封大将军”,说大鼓书的父亲给了他不少这方面的启示。于是他招募了六七百士兵,每人备齐大枪一条,短枪一支,战马一匹,免费乘俄国邮轮到达上海,投靠了光复军江苏陆军第三师,摇身一变成了民国骑兵团团长,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张宗昌重哥们义气,乡里乡亲有求必应,掖县流传着一句:“学会掖县话,就把洋刀挎!”这“三不知”将军自己都不知道有多少姨太太,据说三四十个姨太太的马弁统统都是掖县小伙子,这当然是狗肉将军的后话了。传奇经历让他终于成了一代闻名遐迩的草莽军阀,当然也得了个可悲的下场。
因为张宗昌是走黑道的,不是生意人,正人君子不屑与他为伍。当年同在海参崴的爷爷,虽然有着掖县老乡这层关系,虽然也知道他是个出名的有实力的人物,却始终没有和他交往过。

(五)创业

爷爷在“德和顺”学徒三年,出徒后就开始自己单干,他与本家兄弟史升东开一小店铺,爷爷出资50元,兄弟出资25元,挂牌“日升东”,店铺专卖瓜子、松子、榛子、胡桃之类干果零食,为来海参崴的俄罗斯游客服务。虽然小本经营无大利可图,然而他已经不是刚刚踏进海参崴的16岁少年了,他已经积累了做买卖的经验,独自经营只是练习,条件成熟准备在商海大试身手。尤其难能可贵的是俄语娴熟,在老乡这个圈子里,他俄语的会话水平,“傲钦你,哈啦少!”——很棒!这为他扩大社交范围,沟通人际关系,增强买卖信誉,都奠定了良好的基础。这个“日升东”小店仅是小试牛刀,初露锋芒而已。
日月如梭,爷爷闯海参崴已经五个年头了。男大当婚,他父亲去信命他回家娶亲,媳妇是相隔三里路的庄头村姑娘顾鸿英。21岁的爷爷从海参崴回家娶奶奶,那时还谈不上衣锦还乡,不过手拿大把俄罗斯帖子回来,结婚还是挺风光的。他为家中买了四亩最好的“涝坡地”,亲戚们啧啧称赞:还是人家孩子从小有志气,说自己挣钱买地就买地,说到做到哇!
爷爷没分家前,年年都托返乡的朋友给父母捎钱,俄罗斯帖子在大清国很吃香,可以兑换成中国货币,在民国初年一卢布还能换两块银元呢,因而故乡掖县的大家庭也渐渐殷实富裕起来。当年的俄罗斯卢布,除含金量高之外,纸的质量也绝对上乘,后来老家保留了许多,我小时候曾用它叠手工劳作玩耍,泡水都不能将其浸透。这些留存的卢布当年没有被兑换,是十月革命把它变成了废纸。这让人想起黄县的名人丁毓锦,他也闯过崴子,白天学徒干活,晚上自学俄语,奋斗多年终于当上中东铁路交涉局满洲里分局局长,不料俄国革命后部门撤销,他挣下的三大皮箱金卢布全都变成废纸!
爷爷没沉缅于儿女情长的小家庭生活,婚后很快返回海参崴。这次是坐马车到烟台,从烟台乘船到大连,然后乘东清铁路(中东铁路支线)北上,经陆路回到海参崴。这要比日本小火轮舒服得多,也安全得多了。此时正是辛亥革命的前夜,满清政府腐败透顶,内外交困不可收拾。日俄战争俄国失败,据说俄罗斯本要把中东路长春南段交还给清政府,不料日本人剃光了头,戴上假辫子冒充中国人,偷偷将南满铁路的管理权接收过去,清政府害怕日本人,自然敢怒而不敢言。传说是浮云,不过他们两国在中国土地上打仗却是事实,瞒过主人做私下交易,是可忍孰不可忍!这件事让中国老百姓义愤填膺,也为以后的中东路事件埋下伏笔。
重返海参崴后爷爷为自己设了目标定了位,他来到另一地区——齐蒙河,加盟到“兴业烟卷庄”。爷爷从小心灵手巧,对机器特爱钻研,加之俄语娴熟,在生意场上磨打滚爬了多年,处理问题精明老练,他成为老板不可缺少的
得力助手。这是个手工作坊式的卷烟厂,每个工人桌前固定一个卷烟盒,底铺宽为烟卷长度的小竹簾子,放进裁好的标准长宽卷烟纸,加入标准定量的配置好的烟丝,一支支手工卷制而成烟卷。手工操作缓慢而粗糙,效率很低,烟盒印刷也特别简陋粗糙,烟卷起名“大福寿”,然而在当地却十分畅销,关东烟“劲大耐抽”,人们对它情有独钟。老毛子男人女人都抽烟,烟卷销售得很好,不过竞争也很激烈。爷爷靠娴熟的外语上门推销,以诚信为本,没钱人家可暂时赊欠,结果销路打开供不应求,生意越做越红火。为了扩大生产再发展,烟庄购买了一台英国产的旧卷烟机,机器转动一次就可卷出20支烟卷来,虽说属于最简单的机械化,可与手工操作不可同日而语。烟卷庄开始时候销量低,每天只能卖出十箱八箱,后来销路大开,雇了十几个朝鲜人,每天背着烟卷箱去大街小巷送货,这就是当年出名的“高丽背”。
据爷爷讲,他每天从早忙到晚:机器不转了找他,裁纸刀不快了找他,烟叶烟纸没有了找他,和俄罗斯人打交道更是离不开他。他既负责生产管理工作,又要兼职营销和翻译,所以日夜累得不亦乐乎。事业上的初步成功,让爷爷对前途充满信心,经济上丰厚的回报,更让他感到“闯崴子”是闯对了!
闯崴子有成绩,惹得兄弟们眼馋,于是爷爷的大哥也来崴子街闯荡。大爷爷并没有老老实实去学徒,那样时间太长太磨人,而是急功近利地赚活钱,打一枪换一地方,干了一年倒也赚了不少卢布。年底准备拿钱回家,不料临走时进了赌场,结果不言而喻,输得精光,掖县话“捉一筐蚂蚱全都飞了”!爷爷只好给他买上车票,灰溜溜回到掖县,到家被他父亲臭骂一顿,再也没有了闯崴子的雄心壮志了。
1911辛亥革命爆发,国外的学生商人立即响应,他们看清政府的腐败,赞成改朝换代。爷爷6岁留下的发辫立即剪去,手执文明棍,头戴大礼帽,西服革履,那张1911年拍的照片,虽是斑驳褪色的旧影,却是100年前的真实写照。要知道,国人那时还都脑后拖着大辫子不剪呢。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俄罗斯是协约国,战争将男人都拉去战场,国内土地荒芜,市场萧条,生意自然也不好做了,这时捷克人乘机来到海参崴,悄悄占领了崴子街的商业市场。爷爷在卷烟庄赚了第一桶金后又看好贸易商机,恰恰此时结交了捷克商人阿莫斯,于是辞去烟卷庄的工作,与捷克人合伙做起贸易买卖来。“兴业烟卷庄”的掌柜苦口婆心地挽留他,许诺更为诱人的利润分成,他不能轻易放弃爷爷这棵摇钱树。可爷爷感到自己已经羽翼丰满,决定不再依附于别人,决心去闯荡属于自己的新天地,决意自己大展宏图。
俄罗斯人属于“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民族,根本不会做生意,他们买卖东西不需要讲价。别看在外边花天酒地,男人喜欢吃喝玩乐,女人喜欢化妆穿戴,可到家里一看却个个一贫如洗,一穷二白,不像中国人那样精打细算,更不像捷克人那样深谋远虑。捷克人很会经商理财,他们有句古老的谚语:“别人是为保护荣誉和财富而死,捷克人是为这些而生的。”爷爷他们把欧洲紧缺的木材、煤炭、粮食、皮革、茶叶、瓷器从海路运过去,换成外汇后又将卷烟机、造纸机、织布机、火柴加工机等二手货低价买过来,再海运回来。 这些机械正是西方工业革命的伟大成果,而东方资本主义则刚刚萌芽,机械紧缺。远洋贸易虽然风险大,可赢利也相当丰厚,他们一个来回,万儿八千卢布到手。经过几年的不懈努力,尤其是在齐蒙河的七年,处世精明的爷爷 终于在商界成功了,也成为山东人“闯崴子”中的出名人物。
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期的1917年,俄罗斯先后爆发了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暴风骤雨样席卷俄罗斯大地的革命,最先废除的是私有制,大批贵族和资本家逃离本土,纷纷来到我国东北地区,这就是我们俗称的白俄。俄罗斯国内战乱不断,买卖是没法做了,爷爷和同乡们只好离开俄罗斯回国,就这样结束了他13年“闯崴子”的历程,在29岁时回到东北最大城市哈尔滨。
别了!海参崴,忘不掉斯维特兰纳大街的维尔萨宾馆,忘不掉日升月落的碧海蓝天。别了!海参崴,再听不到海鸥的鸣叫喧闹,再听不到汽笛的沉重嘶喊。爷爷对这异土他乡,已经注入了深深的情感,他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海参崴。永远“捣死你大娘”了。

(六)呼兰火柴厂

爷爷在哈尔滨单枪匹马打拼了几年,后来结识了财力雄厚的孙福政、孙洪昌兄弟,他们26个股东股份制集资10万元现大洋,在松花江北的呼兰县,也就是女作家萧红的故乡,创办了振兴火柴厂。火柴,掖县话最早叫“止灯”,“自来火”,后来叫“洋火”,再后来才叫火柴,是老百姓日常生活中必不可少的生活用品。
振兴火柴厂早期仅有80余间简易厂房,分制材、火柴、糊盒、包装四个车间,又设院心、厂务、营缮三个管理部门,招募职工160余人。经验丰富的爷爷出任火柴厂经理,负责火柴的生产和经营。他们白手起家:购机器,买木头,跑印刷,找客户……连工厂办公楼的图纸都是爷爷亲自设计的,每逢谈及此事,他都无比得意和骄傲。
呼兰振兴火柴厂最初生产木梗黄磷火柴,日产120件,年产9000箱。开始时候夏季制梗、糊盒,冬季蘸药、包装。当年因受日商的排挤打压,工厂发展十分缓慢,只是作坊式生产,火柴也仅在黑龙江省内销售。经过天长日久的革新,生产渐上轨道,火柴产品有“地球”“宝马”“封侯”“天坛”四个商标,工厂也改成全日制生产。爷爷着力培养营销人才,企业越办越红火,最后成为整个东北三省的火柴供应地,当年一提起呼兰火柴厂,东北人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它是中国当年七大火柴厂之一。
商界十分推崇这位精明能干的史峻明经理,他曾被推选做哈尔滨商会副会长,前任会长曾是掖县老乡张廷阁。
爷爷一生清白做人,诚信做生意,为“闯崴子”的山东人争了光,添了084彩。爷爷自强不息百折不挠的拼搏精神,成为我们子孙后代永远学习的楷模。
爷爷“闯崴子”的传奇经历,更激励着我们子孙后代奋发图强,永不言退。
这正是:
做生意,图发展,中俄大地春风得意。
走关东,闯崴子,山东男儿志向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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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有个基督村

文 / 胶澳子

1/10/2020 6:21:39 PM

在青岛的崂山深处有一个叫南北岭的小山村。不仅全体村民都是基督徒,而且连村长、书记也是受过基督洗礼的虔诚信徒。
南北岭村位于崂山北宅社区,距离新建的仰口隧道大约有一公里的路程,其东北方向便是崂山闻名的十八盘崎岖山路。我曾多次驾车前来访问这个充满传奇色彩的小山村,瞻仰那座有历史性标志的庄严教堂。
南北岭教堂始建于1873年,距今已有145年的历史。教堂是由北美长老会传教士郭显德牧师倡导,广大信徒自筹自建的一个山村礼拜堂。建于清朝道光年间的基督教堂在全国应属罕见。青岛老市区的钟楼德式教堂虽然建筑雄伟,但其落成时间均比南北岭教堂迟后了数十年。
老教堂原有正房三间,东厢房四间。1958年基督教被取缔停止活动,改成人民公社生产大队的仓库。1977年基督教重新恢复活动,经1986年和1998年两次翻建形成今日之欧式二层楼房建筑。
南北岭原名董家庵,村民以董姓为多。1873年3月10日,北美长老会传教士郭显德牧师由烟台来此讲经布道,全村有69人接受洗礼成为基督徒,于是教堂落成,共同推举董立宗、孙文论为长老,董思江、董思海为执事。教会平时作为小学教室,组织当地儿童入学读书。
1897年董家庵由郭显德牧师改名为南北岭。许多外籍牧师来青岛都喜欢到南北岭教堂传福音布道。
现南北岭教堂占地约840平方米。正堂200余平方米。外墙用崂山花岗岩垛砌而成。正面用七根石柱支撑屋体,形成整洁、漂亮、壮观的礼拜堂。教堂门前有两株云松修剪成锥体状分列两边,像忠实的卫兵守卫在教堂门前。院内的一棵百年苍松见证着教堂的发展历史。
现在每到星期天就有许多老市区的男女信徒驾车来到南北令教堂参加礼拜。如果是遇上圣诞之夜。这里更是车水马龙,圣歌缭绕,灯烛辉煌。
南北岭不仅是个基督村,还是一个牧师村。现在供职于青岛市三自爱国基督教委员会的职业牧师中姓董的男女牧师就有四五人之多。如董延亮、董延杰、董淑琴牧师等。他们都是145年前董氏信徒的基督传人。
现在越来越多的中国人开始对自己的文化信仰进行反思: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必定是野蛮的。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必定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的民族。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必定不懂得感恩和爱人。一个没有信仰的民族,必然缺乏民族精神。
没有信仰,社会的和谐和进步就是空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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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过了时效期限的“罪行”

文 / 荆榛

1/10/2020 6:20:35 PM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了。贫下中农宣传队进驻了我所任教的三营中学,帮助抓牛鬼蛇神。语文组是狠抓的重点,而我平时爱发议论常有个人见解,有时讲几句怪话,理所当然成了抓坏人的重中之重。大会小会上,平时在饭桌上的闲聊,在林带里散步,清水河里洗澡,甚至一块打扑克的玩笑话,都成了揭发的材料。
有说我攻击这个的,有说我攻击那个的。连给学生作文作的评语都上纲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状。几天功夫大字报就贴满了两块山墙。后来在教师集训会上,县委书记高蔚秀看了揭发我“罪行”的大字报后竟说了一句“这个反革命质量很高呀”。我估计所谓“质量高”可能主要指所谓我恶毒攻击了伟大领袖毛主席。大字报上说,我污蔑毛主席是曹操。当时我对这个所谓“重大的罪行”并不多么害怕,因所谓这是完全不符合事实的。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有一次我备课,讲毛主席的诗篇《北戴河》的时候,读到“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颇为感慨,就同一位教师议论了一番:“毛主席真是旷古伟人,他是大政治家,大军事家,又是伟大的诗人,这样的伟人历史上几乎找不到第二个。要勉强找一个,曹操凑数勉强够得上这三家。”之前,我也曾读过郭沫若的替曹操翻案文章。毛主席对此也很赞同。不然,往事越千年,怎会提到魏武帝呢。当时,这位同事也很同意我的看法。可是这时在批判大会上,这位同事揭发批判我竟然把伟大领袖同曹操相提并论。这句话一提出,就被别有用心的人给抓住了,篡改成“毛主席像曹操”。后来有的贫下中农宣传队员竟然把这句话改变成了“毛主席是曹操”。那些农民兄弟哪里可能知道事情的原委。有的宣传队员听了这种所谓揭发批判,出于对伟大领袖热爱的朴素的阶级感情,竟然痛哭流涕地说:“谭××这个反革命,太恶毒了。他骂伟大领袖是曹操,曹操是个什么东西,是奸臣一个嘛……”。集训会结束后,我被划归为第四类,即最反动的一类,送农场劳动去了。
感谢伟大领袖,这次不是搞阳谋抓右派了,矛头对准的是所谓“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主要是整干部。我认为那些当权派确实有不少该整的。所以真有些“大快人心”的感觉。(可惜后来事情又发生了许多变化,曾几何时,那些人又官复原职,弹冠相庆了)。六六年底,我们这批挨整的人的黑材料在县委大院一把火给烧了。记得当时统战部张强部长在烧我的材料时还朝我晃了晃说,“看见了吗?”然后扔进了火堆。在农场劳动时,张部长还是我的棋友呢。
六六年除夕,一瓶汾酒、两听罐头,喝了个酩酊大醉。一直睡到翌日十五时,算是庆祝了“新生”。
时间过得飞快,回家奉母命办了人生的一件大事,不觉已经到了七○年。这一年,我从新闻广播里听见了两件令人震惊的事。
一件是宁夏大学几个老五届的毕业生为了学习马克思主义,办了一份油印小报。通过邮寄互相传阅。因为包裹破了,被发现有些提法从没见过,怕有问题,有人向公安局反映。审查后认为内容反动(不知他们根据什么,甚至可能连懂都不懂),最后给定了个“疯狂反对毛泽东思想”的大罪。两人被判死刑,一人死缓(其中亲兄弟二人,一人死刑,一人死缓),还有一些被判徒刑。这些宁大的老五届学生毕业后,先军训了两年才分配工作。六九年林彪领导战备工作,他提出“抓备战、促革命、促生产、促工作”的口号。为此,这几个学生就提出质疑,认为应按毛主席的提法,把抓革命放在第一位。有人把他们的议论汇报上去了。晚点名全连站好后,连长喊了一声“点名”,大家立正。连长接着命令“现在学习林副主席指示:抓备战、促革命、促生产、促工作。有的人喝了几瓶墨水,就不知天高地厚,胆敢议论林副统帅……”分配工作时,这几位宁大的大生都去了最偏远最穷的地方。可是,他们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热情并没有降低。六九年庐山会议上,毛主席发出“认真看书学习,弄通马克思主义……”,他们积极响应号召,虽然处在偏远穷苦的山区,仍然互相勉励,认真研究马克思主义原著。为交流心得体会还办了一份油印小报,邮寄传阅。谁料想对领袖的崇拜敬仰竟招致了杀身之祸!
八零年,我已经回到家乡。一天早上忽然在新闻广播里听到了给他们这些宁大学生平反的消息。我当时太难过了,眼泪不断地流下,真想大哭一场。我猜想,胡耀邦同志或许过问过这件事吧。
这是第一件事,而第二件更让我震惊。听到广播这条消息时,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报道说,宁夏日报社研究室主任张堪宝疯狂反对毛泽东思想,被执行了死刑。
对于张堪宝,我真是太熟悉了。五九年我被分配到固原报社,单位就在地委大院里。张堪宝当时是固原地委的秘书长。那时地委常让各单位干部参加劳动。每次指挥者都是张秘书长。当时他很神气哦,背着手,颐指气使,还常爱训斥个人什么的。秘书长权力挺大呀,让他去当县委书记恐怕都算降职了。不知他是哪年调到宁夏日报社的。当研究室主任,一定是因为他理论水平高。听说他对毛主席著作研究颇有造诣,他的四卷毛选的每一页空白处,都写满密密麻麻的心得体会,几乎没有一点空的地方。他还经常拿给别人看,炫耀自己的学习成就。但当六九年以后,银川分成了势不两立的派别。对立一派有人揭发他“批毛著”。听说他为了获取更大的名气,曾经往《红旗》杂志发表了一篇文章,被权威人士认为是疯狂反毛泽东思想。总之,他的悲惨下场也与崇拜、敬仰伟大领袖,与苦心学习钻研马克思主义毛主席著作是大有关系的。
想起以上这两件事,不由得联想到我自己。文革初期的那件事如果晚几年被翻腾出来,或者有人在闹派性以后,再把那件旧账拿出来清算,加上派性大发作,那后果真是不堪设想。现在想起来都有点后怕。
这段经经历,用法律术语可称为“过了追溯时效的严重罪行”,不知恰当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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