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诗四首)

诗 / 在海一方

2/29/2020 9:42:30 AM

旅行

沿着理想路前行
终点站叫地狱
照着理性牌导航仪
却来到魔幻社区

不是迷了路
不是仪器不灵
因果出版社地图
已把这标明

中途就下车
住进似是而非旅馆
订份捉摸不定套餐
进入稀里糊涂的梦

漫游

星辰闪耀
指定一个行程
离开自己
去铺开生命
所有相遇
都把我消融

无论变奏的雨雪
还是主调的阴晴
或维吉尔走廊
或仙女座风景
眼光的削刀
话语的模型
分送任一片叶
交托任一缕风

从未迷失
因从未清醒
迷幻的白夜,你
挥动极光的丝巾
就有了这
冰原的行踪

和平之旅

动荡是灵魂本色
大野上最难安宁
淋朝来的雨
迎夕来的风
真诚参与了开始
茫然不知其所终

从愉悦的战阵溃退
万千沮丧的败兵
贞德被俘
自由的旗帜坠地
灵感落荒而逃
半截诗在荒山野岭

汉尼拔何地登陆?
全凭欲望的调令
派遣和平使者
大象阵前,授予
不倦朝圣者殊荣
到天边或大地中心
转小巷或攀雪峰
地平线总是诱惑
有限生命何愁消损
指给你去路无限
晴空和幽夜
无尽的谒程

山中墓园

山下,福州路
流淌幸福的激情
山上,浮山岭
睡熟墓园的幽梦

万古角力
您二位无与抗衡
生死主权决不谈判
拒绝任何斡旋
排除所有沟通
伫立山崖
情形非常尴尬
对话非此即彼
绷断我的神经

这造访纯属偶然
我只是过客
在糊涂的漫游中
下山!往福州路
沿连翘小路
到樱花大道
删除山上界面
重置山下功能

次级力量相较
也学两雄模式
他人即地狱
而我即坟茔
这绝非人间面貌
生命在于相容
学会妥协
即学会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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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轻说出来(诗两首)

诗 / 陈力

2/29/2020 9:41:19 AM

擦肩

佛说
前世五百次回眸啊
才能换来
今生一次擦肩

可只是一次擦肩哦
竟让我
如此如此的眷恋

掉转头  将欲行
步子却迈不开啊
心不知为何
留在了你的身边

问佛
佛笑了
你就是佛啊
我只是一尊泥胎
哪能管得了
人世间

你若安好 就是我的晴天
*电脑里,有我远方的朋友*

时常来
如同穿越千山万山
来,
当然
不仅仅只为了
和你相见——

时常来
不管晴天雨天
来,
当然
也不仅仅为了
和你相谈——

更多的时候
来,
只是为了
远远的看你一眼

看到你在
我就心安
你的安好
就是我的晴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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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瘾不过瘾?”(行医见闻二则)

文 / 史晨

2/29/2020 9:40:24 AM

“过瘾不过瘾?”

讲话应讲普通话,这个道理很简单,在日常生活中有千万条理由,否则的话,笑话多多。
我前几年到鞍山坐诊,糖尿病科设在二楼,病号很多。一天,一对夫妇就诊,丈夫西装革履,妻子珠光宝气,看来很有经济地位。妻子是陪丈夫来看糖尿病的,待丈夫看完离开后,妻子回过头来单独问我:“他有糖尿病,我俩床上办那事,过瘾不过瘾?”
“过瘾不过瘾?这事我怎么会知道?”我想她大概想了解患糖尿病的人,应如何掌握性生活,于是回答她:“糖尿病是会影响性功能,房事不节不好,但也不要过于抑制,性压抑对糖尿病也是不利的。”
“这些知识我都懂,我是问你同房时过瘾不过瘾?”女士有点急躁,毫不尴尬地大声重复问我。
面对周围那么多病号,我反而语塞了,你们俩办那事,过瘾不过瘾怎么能问我,我又不是当事人。正在迷茫之时,她又来一句:“你告诉我到底过瘾不过瘾?”
见我尴尬没有搭腔,旁边的当地大夫过来为我解了围。原来女士是问“过人不过人?”鞍山话是传染不传染人?糖尿病当然不会传染给别人!
过后每想起此事就感到好笑,我在南方坐诊时的笑话就更多更怪了,都是不讲普通话造成的。我国地大方言多,不普及普通话真是不行的,台湾人就高瞻远瞩,还有新加坡人,他们就早早普及了国语,方便了对外交流。我国1953年就公布要推广普通话,要净化语言文字,可现在某些电视台热衷于方言节目,这是在走回头路,我向来是持反对态度。世界都成地球村了,我们国家现在如果不能普及英语,起码要普及普通话吧,这是历史的必然。

“过瘾不过瘾?”

2002年我停业自家诊所,又去另一家医院上班,受聘为糖尿病门诊主任,在那个医院认识了尚未退休也来补差的齐院长。
老齐是军人出身,从部队的卫生员一步步提到军医,转业到地方后,又一步步升到企业医院院长的地位,几十年实在不容易。他身体健康,不嗜烟酒,每天从热河路跑到前海栈桥,二三十年风雨无阻,被许多老熟人赞为楷模。 他这人平时不苟言笑,据说在院长任内给儿子要了套房子,而自己仍住在当年部队分配的旧平房里,反正既不交房租,又不交水电费,和农村上来的老婆住得满舒服。
老齐是个精打细算的人,告诉我买保险最合算,可坚决不买房子,决不给房地产商一分钱。听说他也有失算的时候,原来他和我同龄,甚至比我还大,当官有权能走后门,他就把自己的年龄改小了几岁,党的官员都是这样恋栈不想下台。不料干部实行年轻化,他还是退居二线了,更没想到企业不景气,上班的职工还不如退休人员拿钱多。他肯定也后悔了,人算不如天算,年迈的齐院长到死也没拿上退休工资。
因为过去没有交往,现在接触机会也不多,我们彼此并不了解,不过我欣赏他对病号的热情和负责。没有病人时他正襟危坐闭目养神,既不和护士主动搭腔,也不乱窜其他科室,看样子很自律。他曾对我说过,当官期间从不单独和女同志谈话,不知是瓜田李下的前车之鉴呢,还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因为医院可是女人成堆的地方。有时医生护士拉他去卡拉OK唱歌,他是“打死也不去”!
2004年4月30日老齐病了,我去他家探望,说是在市场买了几个“特殊营养蛋”,服后腹泻不适。每天他自己偷偷打吊瓶治疗,不知是别人骗他还是他骗在别人。直到5月17日才因肝癌住院。半月未见,吓我一大跳!他周身黄疸,腹新水膨隆,面目脱相,言语无力,已经被判“死刑”了,我估计不超过两个月就会执行。肝癌预后最差!我不明白为何不早早介入治疗?曾经的医院一把手,在自己单位却和哮喘病号住一房间,日夜挣扎在死亡线上,怪不得老齐生气抱怨,也不知原来曾有过什么矛盾恩怨。
6月23日齐院长病故,我随医院所派唯一的一辆救护车去火化场送别,寥寥数人去送葬令我心寒,看来在死亡面前,名利权都变得黯淡无光了。
走了,他急匆匆地走了!去了另一个空间,一个缥缈陌生的冥界。人的生命竟如此脆弱,这么不堪一击,活生生的一个人,如今灰飞烟灭!我俩并无深交,更谈不上亲朋知己,可我们是同龄人,他让我有了兔死狐悲的感觉。太快了!住院仅仅36天,死神就急促地把他带走,有谁能做好这辞世的准备?
热爱生命吧!珍惜活着的每时每刻。享受生活吧!我要更加快乐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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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士德》中的植物学诗学

文 / 安提戈涅

2019-11-12 21:41:40

每年读一遍《浮士德》,每年就多走近歌德一些,从他巨大的矿藏里敲下一小块,自己收拢珍藏起来。今年重读,发现了《浮士德》中歌德对有机世界的狂热。在植物学天地中,他再一次表达着生命不断飞升、舒展、进阶的渴望,同时,诗剧中的植物学热情,也与十八世纪启蒙思想中的科学诗学浪潮发生了汇流。
今天,歌德多以文学家闻名,但如果我们把时间倒回十八世纪以前,就会发现所有的人文主义者几乎都在以“全才”的方式进行着自我塑造,其内核则是科学与文学的融汇。
稍早一些,但丁—弥尔顿跨越百年的史诗传统里,一个关于天体结构演变的认识变革正在悄然发生。在那些以星辰结尾的诗篇中,《神曲》呈现出700年前与哲学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托勒密天文学特征,这种经由阿拉伯天文学家谨慎保存至今的科学认为,星星和行星是通过由上帝之手启动的水晶球划过天空的,当但丁与维吉尔坐在炼狱山上休息时,他用肉眼捕获了太阳向子午线的左侧移去,也用文学记录下不同区位观测天体时的不同现象;而在《失乐园》中,弥尔顿用最恢弘的想象勾勒出“群星巡回于无限的空间”“发光体的升沉”,借用亚当与天使的对话,弥尔顿以诗性的笔触记录了天文学发展的关键时刻——旧派的托勒密逐渐被伽利略与开普勒所发现的哥白尼真理体系所取代。
紧随其后的启蒙时代,歌德也在努力融合着科学与文学,他的视野从星空转向了世间万物。《浮士德》中由求知产生于浮士德心田的“胸中的簸荡”必然也是歌德的自况,他贪婪地投入了地质学、颜色学、矿物学、光学、化学、解剖学等研究中,虽然许多研究结果被今日之科学所证伪,但那种求知的狂热令人震动不已。1816年至1817年间,他在收集植物学材料时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没有任何地方的人愿意承认,科学与文学二者可以结合起来。人们忘记了,科学原本就发展自文学。”他将自己的植物学激情投入到诗歌、小说、戏剧与诗剧的创作中,后来,在技巧上又遥遥地被福楼拜与左拉继承。在歌德所有作品里,《浮士德》以最丰富又最隐微的姿态,呈现出歌德的植物学诗学的全貌。

一、变形记:游移不定的身影

与《浮士德》的文本相遇,读者最初的经验可能是头晕目眩。除了勉强可以梳理出来的浮士德的主线外,大量人物以疯狂的姿态漫游于文本内部,构成了一个喧哗杂沓的诗学空间,比如上半部“四通八达的厅堂”里的奇巧花球、奇巧花冠、男园丁与女园丁、食客与醉汉纷纷登场,或者是下半部“珀涅俄斯河上游”中的各色古希腊人物以及小拳头矮人、小拇指矮人、小蚂蚁各自吟唱,这些角色与浮士德的故事说不上有什么直接关系。
但我们必须明确一点:《浮士德》不是一口气创作完的作品,可以说,歌德一生都在不断往这部诗剧里添加新东西。有一些片段是完整独立甚至事先发表的,比如下半部浮士德与海伦的故事,有一些则是灵花妙谛一来,情随事迁地加入文本中的,比如对于费希特的讥诮和狂飙突进运动的反思,它们共同构成了文本非同心圆式的年轮。
这有点像读蒙田时会遇到的情况。早于歌德的蒙田在其随笔中开创了一种永不停息、形式自由的写法,在蒙田的大量随笔里,我们发现他三心二意、前后矛盾、随时跑题,可能刚遇见一个年轻力壮的蒙田,下一句就撞见了被肾结石折磨得死去活来的老年蒙田。我们也会在《浮士德》中有相同际遇:上一秒遇到魏玛宫廷时期、高喊着将人投入未来的歌德,下一秒就遇到延宕在春光与当下、久久不愿挪步的老年歌德。穆齐尔有个短篇小说,写一个胖子,但还是能看到那肥硕多肉的躯壳内立着昔日伶仃的瘦人。歌德与蒙田的作品产生都是这样的效果,时间回环、重叠、逡巡、往来于一个表面看起由连续线条构成的叙事空间中,当文本的物质形式与主题没有选择地朝向同一个矢量——也即终点时——诗剧中的情感、意志、自我、趣味却像星云般四散开来。
在浮士德故事的主题之外,歌德持续在文本中埋下植物学的种子。巧合的是,在魏玛集中创作《浮士德》的时期(1808-1832),歌德遇到了一位知交:亚历山大?洪堡。此时的洪堡尚未开展他的南美博物学之旅,也还未揭开植物分布气候带的奥秘,但已然沉浸于歌德的植物园小天地之中。18世纪70年代,歌德在伊尔姆河畔拥有了一处公爵赠送的花园小屋,他亲自在里面打点蜀葵、葡萄、忍冬、苹果与各色鲜花(两百年后,歌德有了一位同好——维吉尼亚·伍尔夫,她同样亲自开辟花园,并将大量花事写入小说)。洪堡定时拜谒这位文化巨匠,两人每天永不停息的讨论往往以“推敲诗剧”开始,以“解剖动植物”结束。歌德晚年回忆,这段潜心植物研究的时光是一生中最快乐的日子。
也正是此时,歌德写完了他的《植物变形记》。这本书奠定了《浮士德》中的第一行诗。
《植物变形记》包蕴着歌德的一个植物学假想:有没有可能,世间所有的植物都来源于一种原型植物的形态?这个颇具柏拉图色彩的构想促使歌德将足迹踏遍峭壁与险滩,在《意大利游记》中,他记录下“灵光一现”的时刻:“植物中被人类称为‘叶’的器官,竟潜藏着真正的普罗透斯,它能够通过植物形态隐藏,有时也显露真身。一株植物自始至终都不过是一片叶而已。”由此,歌德提出了他的“变态叶假说”:一切植物的器官都由叶片变来。甚至,他归纳出一个在今天听来颇为古怪与可爱的植物变形范式:所有的植物都不断经历着伸展、收缩、伸展、收缩的运动——种子是收缩,发芽便是伸展,新枝是收缩、长叶片便是伸展,花苞是收缩、开花便是伸展,结果是收缩、果实落地播种便是伸展——由此构成一个有机体的循环。
于是,我们有了《浮士德》开篇的第一句诗:

你们又临近了,游移不定的身影,
想当初一度呈现于朦胧的目光。
敢情这次我试着要把你们握紧?

歌德写下这几句诗时,他试图在诗剧中塑造的人物上没有精确地定型,还处于一些游移不定的状态。这个“游移不定”的修辞,正来自于他苦心孤诣研究的形态学。在其刊物《神殿入口》中,他说道:“形态学从自然史获得各种形体的一般标志……但如果游移不定的形体使得自然史家陷于狼狈,他便把形态学作为逋逃薮……”。
“形态学”(morphology)是关乎结构的学科,在十九世纪前盛行一时,歌德用该词描绘他所捕捉到的植物器官的发展变化,这种变化投射出人精神与肉体的变化,斯宾格勒则在《西方的没落》里用该词描绘历史演进的四季规律。
在与艾克曼的谈话中,歌德多次将植物的形态比作人的形态:“植物是一节一节往上长,最后以花和种子为结束……这在高等动物和人就是脊椎,脊椎同样是一节连着一节,最后以集中所有力量的脑袋为结束。”也是在与秘书艾克曼的谈话里,歌德还谈过写下《浮士德》的初衷:那是隐喻一个人从半蒙昧昏聩的状态中走出,逐渐澄明的过程。这样一对比,我们就发现了开篇一句诗的用意,歌德开宗明义,将人的自我澄明历程与植物的变形视为同一种有机体的变化,其共同的特点就是从无形的混沌中自我生长出清晰的线条。
在诗歌《植物的变形》里,歌德这样写道:

你知道吗?种子内部还沉睡着一股奇特能量,
它可以预示植株将来的形态,包裹在种皮中的还有
胚根、胚芽和子叶,然而都只是苍白的雏形
……
当破土迎接第一缕阳光时,它整个形态毫无艺术可言……”(范娟译)

毫无疑问,《浮士德》正是要冲破这样的原初的混沌形态,塑造自我。在魏玛冬日寒冷的早晨,歌德的工作一般很早就开始,艾克曼负责在卧室里几个小时地聆听并记录。冬日萧白,歌德不得不倚在床头,裹紧毯子,这些关于有机体的思考源源不断流出,变成了连贯的诗作,也帮助我们获得了理解浮士德五大追求(知识-爱欲-古典审美-政治-现实功勋)新目光:浮士德的追求一如植物变形中所蕴藏的丰富的可能性与潜力。
这股力量朝向两个维度:其一是在横向空间里如歌德钟爱的普罗透斯的形象一样,不断变化,其二则是在纵向空间里不断向上发展,“只为实现更高层次的完美。”(《植物的变形》)

二、相信水仙的力量:变形与向上

普罗透斯最早在《奥德赛》中留下了充满笑声的一个片段。在第四卷金发的墨涅拉奥斯向奥德修斯的儿子回忆海上返乡的故事时,他遭遇了这位“海中老神”。这位善变的老神像牧羊一样放牧海豹,累了还卧倒在海豹中间睡觉。由于老神千变万化,一会变成游鱼,一会变成烈火,墨涅拉奥斯等人只能披上海豹皮,忍受着巨大的臭味接近老神,最终将他抓住,向他问路。后来,奥维德将这种变形的渴望推向了整个诗篇,《变形记》中,奥维德不断将神话故事以日常的变形(变长、变小、变软、变弯)讲述。
《浮士德》中,有无数场变形的小戏:魔鬼变成黑毛狗进入书斋、浮士德喝下女巫的汤药变成少年、浮士德的欲望从知识欲变成爱情欲,等等,还有一场关于“变形”的大戏,其中,歌德将古希腊变形神普罗透斯(Proteus)“变形”成了财神普路托斯(Plutus)。在歌德的植物诗学体系中,叶子这一原型器官“隐藏着普罗透斯”,“它能够通过植物形态隐藏,有时也显露真身”。有趣的是,在《浮士德》的下半部,一场假面舞会开始了,人人都戴上了面具,也都开始了变形的过程:浮士德变形为驭车少年,靡菲斯特变形为“形销骨立者”,而这位财神/变形神也通过戴面具的形式表达着真实身份的隐藏与显露,他的面具特地用植物加以描绘:

“且说那健康的满月式的脸庞,一张丰腴的嘴,如花盛开的双颊,在头巾的装饰下闪闪发光,穿着有皱襞的官服真是风流倜傥。”

普路托斯手里拿着的,也不是金银而是一只青枝。他的手杖一击,万物开始变化:

“在铜锅里,黄金像血液般迸涌着又沸腾着,首先是金冠、金环和金链;金血膨胀起来……”

以往对于这一场假面舞会的解读,往往过于意识形态化,许多学者僵硬地把剧中各种角色对应到“蔑视人民的统治意志”“财富与贪欲”“固执的官僚”等死板的概念中,完全忽视了伴随着驭车少年与普路托斯出现的大量形象所具有的“大地性”与“植物性”——它们是林中野人、山林水泽女神宁芙、森林树木神芳恩、山野小神萨蹄尔,在众多古希腊形象中,歌德单单采用了这几个作为舞会上人们戴面具变形的对象,正因为它们充满生机与泥土气息,也暗中透露出歌德再一次将植物的变形隐喻为诗剧的情节发展的意图。
“变化”构成了歌德植物诗学的一端,在《植物变形记》里,他描述最多的,就是植物器官叶、茎、节之间的不断变化,歌德在1878年亲手绘下康乃馨“花上开花”图,也在研究中以惊奇的口吻说道:“(康乃馨)其果皮竟然变成一轮完整的花萼,保护着里面幼小的花蕾。这个花蕾不久将发育成一朵完美的重瓣康乃馨。”而在《少年维特之烦恼》里,借维特之口,歌德一再表达着对基于无穷变化的自然之丰富性的赞美:“只有自然,才是无穷丰富;只有自然,才能造就大艺术家。”
在歌德植物学诗学的另一端,则是一种向上的渴望。他相信:植物王国的世界里有一条合乎法则的变化规律,在《浮士德》中,借泰勒斯之口,这条规律被表述为:“自然及其生动的流程,从不仰仗日夜和时辰。它井井有条地构成各种形体,既是庞大也不借助暴力。”而在他与艾克曼的谈话录中,这条规律被表述为:“我愈老,便愈是相信玫瑰和水仙花的规律。”无疑,多元的变形与向上的渴望,就是这条有机体规律的具象表达。
《浮士德》中,随着浮士德本人不断“变形”——欲望变形(五种欲望)、身体变形(返老还童、变为驭车少年)——他向上的渴望也在逐级递增。在诗剧的后半部分,我们可以频频看到这样的表达:

(欧福里翁)
现在让我跳!
整个太空再高再高,
也要笔直往上冲:
我情不自禁,
我欲罢不能!
……
我要越跳越高,
我要越望越远,
我知我在何方:
我在岛的中央。
或者是福尔库阿斯:
请利用这高尚的不可估量的恩情飞升:
它会载你脱俗超尘,
迅速升入太清,
只要你持之以恒。

这种飞升的渴望在下半部第四幕终于转化成浮士德自己登上高山的努力:

注视着我脚下深沉的幽寂,我从容不迫地踏上这顶峰的边界,不再让云彩拖着我,它已经在晴朗的日子把我轻轻载过了陆地和大海。

法国哲学家皮埃尔·阿多同样注意到诗剧中大量关于飞升的表达,但是,他将这种情节与古希腊的精神修炼传统联系在了一起。在《别忘记生活》中,阿多揭示出歌德知识体系里隐秘的一环:他深受伊壁鸠鲁学派影响懂得享受当下,又像斯多亚主义者那般要求强烈,在古希腊的这些哲学传统中,始终有一种练习“俯视的目光”,那需要我们摆脱尘世、想象自己在高处(天空、群星、银河的位置)往下看,以此来忘却红尘、投身无限。阿多认为,歌德在后半部诗剧中大量出现的“高处”视角正与这些伊壁鸠鲁、斯多亚主义有关。
但是,如果借用植物学的视角,同样能够解释诗剧中的“飞升情结”。歌德在《植物变形记》里明确指出,植物的有序力量包含“上升力量”和“极性力量”,“上升力量”体现为一个动态的过程,植株似乎有一种类似于人的德性的潜能,不断向上自我完善,从结构简单、营养性的茎叶升华为多彩的花瓣与专门的生殖器官:“大自然坚定、踏实地履行着它永恒不朽的工作:植物通过两性结合,世代繁衍下去。”在一条已被后世遗忘的小道上,歌德踩着林奈的脚印,一步步接近了拉马克与达尔文。
在歌德关于植物向上生长状态的描述中,他最经常用到的一个词是“淬炼”“提炼”,仿佛大自然是一个隐形的炼金术士,以神秘的力量向上抽起植物——而炼金术,也是《浮士德》中歌德偏好的一门学科,浮士德的父亲就是炼金术士,而他的学生后来更在实验室里通过炼金术的蒸馏瓶造出了人造人荷蒙库路斯。在炼金术漫长的历史传统中,它早已从单纯的贱金属变贵金属的技术脱离而出,成为一种同样指向炼金术士自我精神修炼与提升的秘仪。可以说,《浮士德》中的几种科学表达以多重螺旋的方式结为一体,彼此攀附,共同爬向了更高处。
这种“向上直至最好”的植物学渴望在下半部的第一幕,以植物的形态获得了最直接的陈述:

树枝丫丫从它们沉睡处
萌发新芽于芬芳的绝壁断层;
地面的花叶包含着颤抖的露珠
从那儿展示了姹紫嫣红的美景:
一座天堂在我的周围形成

三、引流:强力的生命

歌德为什么对自然科学抱有如此强烈的兴趣?这种科学诗学的激情从最根本上来说,源于人对存在的无限好奇——我的存在、众生万物的存在与宇宙的存在,而无限好奇心本身又代表着强力的生命力。
卡尔维诺曾在小说《分成两半的子爵》里描写过一个被炮火轰成两半的人,他右半边和左半边的身体分别变成了极好与极坏的人,一股使人哪怕不喜欢却也无法回避的生命力量扑面而来,当这两半人重又缝合到一个身体后,大家却都觉出了一点无聊——这样普通的人(average)人,再也没有那样极端和强烈的生命表达了。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歌德很类似于卡尔维诺笔下的“半人”,他有着一碗水端平的常人身体里缺乏的那种极端倾斜的激情:对美、对爱欲、对知识。
托马斯·曼因而写下了《歌德与托尔斯泰》,他将这两人并称为“自然之子”,正是发现了这两人身体里共有的强力的、倾斜的、极端的生命强力。当陀思妥耶夫斯基与席勒脸色苍白、眉头紧锁地走上“精神之子”的道路时,歌德与托尔斯泰却在有机体充满气味、温度的感官世界中徜徉不去了,似乎我们再也找不到比这两位更“对自己的血肉之躯感到满意”的人物。
对比之下,印象会更强烈:托尔斯泰一辈子欲望充沛,他在新婚前夜将招妓日记交给妻子的故事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记忆,而歌德从早年就绯闻不断,《浮士德》中那些因了爱情而痛苦发出的呻吟无不来自个人体验,直至晚年还和一个少女留下一手,让昆德拉有了写作《不朽》的素材。这种源自于血肉之躯的强力生命,还使得两人在一生中都耗费了大量精力于酒桌、朋友、纸牌、舞会,甚至,他们都对体育、锻炼、保养肉体有着强烈的嗜好。一句话,他们是活得特别用力的人。
生命的强力仿佛浓血奔涌,堵塞在两人的血管中央,这时候,一只用来分流的手术刀出现了,在它的引流下,托尔斯泰走向了死亡哲学,而歌德走向了自然哲学——他发现了有机体的浑然世界,这个浑然的天地正可以包蕴他无限的生命强力。绕了一个圈子,歌德重新走进了洪堡。
从北美与南美科考回归后,洪堡已经完成了《植物地理学随笔》。该作品的德文版《植物地理学的观念》1807年在图宾根出版,并且题献歌德以承认自己从歌德植物学里获得的启发。通过观察美洲的山脉,洪堡的脑海中形成了一副“自然之图”:山峰被分为几个横截带,每一个带上的植物不同,却又彼此关联。因而,洪堡相信南美洲最能体现出世界上“生命之力”的彼此关系,毕竟他的老师布卢门巴赫就提出过“一切生命构成一个有机整体”的推想。此时,洪堡与歌德仍然进行着密切的思想交流,并不断影响着彼此。“生命之力”的有机形态也自然地进入了两人的创作中。
立足于植物学的诗学最终在《浮士德》中演变出关于“万物有机论”的颂歌。在开篇的颂词里,浮士德唱道:
万物怎样交织而成整体,又怎样相互作用并彼此依存!天庭诸力怎样上升下降,黄金吊桶又怎样一一传送!它们以散发天香的翅膀从天空贯穿人间,和谐地响彻宇宙。
下半部的第一幕,同样的:

世界已经在晨曦中显形,
林间交响着万籁的生命;
雾霭如带在山谷中流出流进,
天光已向深处下沉
……
穿岩隙而泻的瀑布,
我越看越是喜不自胜。
它一跃而化为水柱千条,
再跌则万道激流翻滚,
一阵阵水珠飞溅高空。

在这些诗句中,歌德反复表达着对万物一体、彼此交融的有机生命体的理解,它们是变化万千的水珠、上升下沉的黄金吊桶……除了《浮士德》,歌德也在大量诗作里反复吟诵这个生命秘密的喜悦:

任凭你在千种形式里隐身
可是,最亲爱的,我立即认识你;
任凭你蒙上魔术的纱巾,
最在眼前的,我立即认识你。

(《任凭你在千种形式里隐身》,冯至译)

以往,评论家只是简单地将歌德“有机统一体”的思想归因于斯宾诺莎,毕竟在歌德的自传《诗与真》中,歌德坦言了这位信奉“泛神论”的哲学家对自己的影响,斯宾诺莎在《伦理学》中谈到“神在一切之中”也非常接近于歌德的表述,“一切存在的东西,都存在于神之内,没有神就不能有任何东西存在,也不能有任何东西”(《伦理学》)——只不过,在歌德这里,他彻底省略了斯宾诺莎笔下的神。万物变成了笼统又精密的一体,内中自有和谐的变化与交融,显然,他也从洪堡的“自然之图”里所获颇多——在看完洪堡的《随笔》后,他兴奋地为此专门举办了一场植物的演讲。
植物学在《浮士德》中占据了一个不太明显的位置,却从根本上规定了整个诗剧的结构、主题与情节模式,这种科学与文学汇流的文本现象表面上看应和着十八世纪感性与理性的完美交融,但也是歌德自我生命强力最具象的表达。
同时,他的植物学激情也扭转了基督教—圣经传统里对自然的目的论认识模式——似乎一切造物都为我所用、供我驱策的,在与艾克曼的谈话中,歌德谈道:“人自然会把自己看做造物的目的,把其他所有事物仅仅看成与自己有关,也即以为他们都是为他服务,为他所用的……可是请相信我,我信奉的上帝如此伟大,他创造的大千世界真叫丰富多彩,竟在创造了千万植物和千万种动物之后,再创造出包容一切的一种:人类”。此时,他将人类放置进了万物有机的宏大体系中。
阿多曾经在《伊西丝的面纱》中谈到人们看待自然的两种方式:普罗米修斯似的态度与俄耳普斯似的态度,前者通过技术试图揭开自然神伊西丝的面纱,后者则选择了言说、诗歌与艺术的方式,歌德无疑属于俄耳普斯的传统。在这一传统中,研究自然本身就变为一项精神修炼实践,同时它也提供了歌德对自然观察的某种原始范式:早在亚里士多德的《动物志》中,我们就能发现他近乎于结构主义般的为自然勾勒出一些基础的秩序,紧随其后的老普林尼、塞涅卡,都在探索“自然似乎在以无穷多种方式改变”背后的“同一机制”,到了歌德,他无非是把这一结构与机制放置在了对于植物变化的思索中。
据说,十八世纪的一位博物学家进行海外科考时,盯着一块原本应该冷静观察的青苔,居然一阵感动,也许,这位博物学家也读过歌德。

注:本文所引用《浮士德》均为绿原译本

原载 安提戈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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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牧师的解答不能让人信服

文 / 祁萌之

2/27/2020 9:56:20 AM

王文锋牧师在答复作家野夫的长信中所涉及的几个问题,虽然都是大家所关心、所感兴趣的,但王牧师的解答却存在很多不能自圆其说的问题。
(1)王牧师认为“信仰的重建才是社会重建的根本”。这句话没错,却是一句正确的废话。因为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信仰不是说重建就能重建起来的,基督教从一开始受迫害中艰难地挣扎,经过古罗马国王承认基督教,后来在全欧洲扎下根来。前后经历了上千年的时间!所以在时下中国高谈阔论信仰的重建,是不是太奢侈了呢?
应该看到,不愿正视现实问题,无力解决现实问题,不想解决现实问题,只愿空谈一些拿未来说事的美好前景,忽悠别人去实践,是中国人的老毛病了。虽然这种实践无一例外地都失败了,中国人还是拿未来说事。
不从实际问题出发、空谈重建“信仰是根本”——这种说法,与拿未来说事有什么区别?没想到王牧师也未能免俗,让人真是唏嘘不已。
(2)王牧师关于“上帝为什么不能拯救处于新冠病毒灾难中的武汉人、乃至中国人”的解答,是一些毫无意义的空谈,等于没有解答。每一个中国人都可以看到:疫情的灾难还在进行时中,上帝并未出手拯救,也是毋庸置疑的事实。王牧师怎能回避了这些关键的事实“王顾左右而言他”呢?
王牧师对这个问题的解答之所以不能让人满意,与其对“原罪说”的理解有关,这个问题下面再谈。
(3)王牧师认为,人在尘世经历苦难最终到达理想的彼岸,完全是上帝的拯救与眷顾。这个说法经不住推敲。
如果说亚当、夏娃没有偷吃禁果之前,上帝告诫亚当、夏娃的那句话,含有王牧师所说的“约定”的意思;那么亚当夏娃偷吃禁果后,被上帝驱赶到尘世,就不是“约定”的意思了,而是一种明明白白的惩罚。王牧师没有注意到:亚当、夏娃来到尘世,完全是上帝惩罚的结果。也就是说,亚当、夏娃到尘世是来赎罪的!赎罪自然要经受苦难,不经受苦难谈什么赎罪?由于人类本身是亚当、夏娃犯罪的结果,所谓赎罪必然地要承袭到人类身上。这是人类原罪的根本要点。只有把握了赎罪这个根本要点,才能明白:人类为什么会遭遇那么多的苦难。也就是说,为了赎罪的人类遭遇苦难,都是始于亚当、夏娃犯罪的命中注定。
既然人类来到尘世是为了赎罪,那么赎罪必须有赎罪的具体表现。也就是说,人类只有通过自己赎罪的具体表现,让上帝认可了,才有回到天国的可能。但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完成赎罪的任务。
很多人在尘世间不但不赎罪,还作恶多端,这样的人上帝也能像王牧师所说的,当走到生命终点时,由于上帝的拯救与眷顾,让他回到天国吗?
显而易见,王牧师忽视了“亚当、夏娃及其人类来到尘世是干什么的”这个最重要的原则问题。
若像王牧师所说的,人在尘世生存一辈子后,最终都会得到上帝的拯救与眷顾回到天国,那么,上帝惩罚亚当、夏娃波及人类——到尘世赎罪就没有意义了。
于是看来,王牧师与中国的大部分基督教徒一样,误以为只要信仰上帝了,什么都可以得到上帝的眷顾与保佑,什么都可以心想事成了:经商的可以天天发财,当官的可以升迁,上学的能考上大学,有病的肯定被上帝治愈,找对象的肯定能遇到意中人……
请问王牧师:皈依基督教的人们都能这样心想事成吗?
当然不是!那么王牧师为什么只知道上帝的拯救与眷顾,看不到上帝让人类赎罪这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呢?这恐怕是王牧师与很多中国基督徒都存在的共同毛病吧!这个毛病的要害是王牧师与很多中国基督教徒不知道、或者说也不愿意知道的:包括王牧师在内的每一个基督教徒,都是带着原罪来到尘世,这个原罪需要人类用一生去赎罪!
君不见,很多中国基督教徒每遇到事,总是忘不了向上帝祷告,祈求上帝保佑。但却不见这些教徒中哪个人能把忏悔——这个必须向上帝作的功课,时时刻刻记在心里并付诸行动。
王牧师与很多中国基督教徒没有搞明白:经受苦难其实是上帝惩罚的结果、是赎罪的一种必然经历。如果上帝出手让人类摆脱苦难,没有了苦难,那么就不存在“必然经历”了,也不存在上帝的惩罚与人类的赎罪这些毋庸置疑的神圣前提了。神圣前提都不存在了,你说的那些话还有什么意义呢?
问题的关键在于:王牧师与一些中国基督教徒忘记了“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
——当然对这个思想的正确理解,基督教文化世界的人类,经历了漫长的时间才实现。
中学生都知道哥白尼革命是怎么一回事。但是哥白尼革命不仅仅是日心说战胜了地心说。哥白尼革命更重要的划时代意义是,哥白尼用自己成功的科学发现,向基督教文化世界昭示了:“上帝的归上帝,恺撒的归恺撒”所涵有的指导人类生存的伟大意义!所以说哥白尼革命实质上不仅仅是科学意义上的,也是基督教文化发展史意义上的:
来到尘世的人类,必须凭借自己的力量战胜灾难、克服困难;必须自己努力奋斗艰苦创业,才能生存下去,才能了解、熟悉、适应人类的生存环境。
人与人组成的社会,也只有人类自己管理自己。上帝不可能管理人类社会。出现希特勒那样的给人类带来灾难的人管理社会,也是人类自己选择的结果,与上帝无关。
出现华盛顿那样的明智政治家管理社会,给人类带来了福音,也是人类自己选择的结果,并非是上帝的委派。
就是人类遇到的其他天灾,其实都是人类自己或生存不当,或破坏了自然环境,或不能与自然界和平共处造成的;或是自然界给人类的提醒与警告。可以肯定的是,天灾不是上帝有意安排对人类的额外惩罚。天灾仅是人类承受的自己对自己的惩罚。这个道理是很多人不明白“为什么上帝不拯救处于灾难中的人类”的根本原因。
目前谈武汉病毒灾难的原因为时尚早。因为至今还没有搞明白的一点,究竟是人类吃了不该吃的东西带来的;还是人类搞了不应该搞的研究造成的。抑或是做了其他伤天害理的事导致的。但上帝不会出手拯救我们,这一点是毫无疑问的!因为这场灾难与上帝无关。这场灾难在一定意义上说,是中国人与人类的宿命!
就像很多人骂当年饿死了数千万人,那也是中国人的宿命:骂什么?造成那场灾难的那个人及1958年全国人民的大折腾,不是自己选择、自己造成的后果吗?
人类自己选择造成的后果,怎么能让上帝给你买单呢?
所谓“恺撒的归恺撒”,意味着人类选择了什么样的恺撒,就由什么样的恺撒管理社会。当然也就必定承受什么样的管理后果。这也是所谓的宿命。就像苏联时期人民的悲惨遭遇,那也是宿命一样:造成苏联悲惨社会的人,是你苏联人民的选择!这样的选择承受这样悲惨的后果,这就叫宿命。宿命就是没有其它路可走了,只有这一条!这是你自己选择的路啊!
哥白尼革命的另一个启示是:上帝没有告诉人类任何关于生存的奥秘。但人类为了更好地生存下去,必须努力探索那些未知的奥秘。只有这样,人类才能在那个必然到来的生命终点时,向上帝交上一份可以进天国的满意答卷。所以说哥白尼革命,使人类终于发现了上帝给人类的那个绝对未来中的伟大希望之所在!王牧师怎么能连这个至关重要的伟大希望都看不到呢?看到了这个伟大希望,就知道了自己应该干什么了。而不是像王牧师那样万事等待“上帝的眷顾与保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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葛晨和《汽车俱乐部》(连载·中)

文 / 杜帝

采访实录(续)
古南(原《汽车俱乐部》节目主持人)

说说葛晨工作的事儿?那太多了!那几年,《汽车俱乐部》很火,不是我吹,整个青岛广播,好几个频道,多少档节目啊,收听率还没有超过我们的。我如果把《汽车俱乐部》的甜酸苦辣捋一遍,得说好几天。是啊,是啊,捡最主要的,简明扼要吧。只要我还记着的,随便说几句吧。

先说说出租车司机被杀害的事儿吧。
那是2000年的春天,噢,是2月27号,我记得特别清楚,印象太深了。青岛在那一天晚上,被流窜的歹徒连续杀害了三个出租车司机,另外还有一个被砍成了重伤。
第二天,葛晨在主持节目的时候知道了消息,我们的热线电话快被打爆了,司机们纷纷问怎么办。这车还敢不敢开了?葛晨反复劝他们,说我们的公安部门一定会想办法保障公民的安全,我们该出车还要出车,城市交通离开出租车会很麻烦的。
有出租车驾驶员打进电话,说其中一个死者是家里的顶梁柱,孩子还小,老婆没有工作,这个司机一死,全家的生活一下子没有了着落。那个人说着说着哭了起来,我看见葛晨也忍不住了,在说开导和安慰话的时候,在话筒前不住地擦眼泪,擤鼻子的时候躲开话筒,纸巾扔了一地。
他播音时忍不住哽哽噎噎。
下了节目,葛晨趴在办公桌上哭,他太太徐扬也在对面的办公桌上哭。
其实我心里也很难过,节目办长了,和出租车司机们也有了感情,但我不像葛晨两口子那样直露。我们三个人一个办公室,我在边上坐着,谁也没说话。
后来,葛晨和徐扬说咱给死者家属捐钱吧,他们就商量捐多少,最后定了3000元。

葛晨是个做事很有理性的人,他知道自己的力量有限,就想在广播里发动全社会来捐款,为三个死者家属做点力所能及的工作。葛晨给公安局、出租车公司打电话,了解被害司机的情况,还做一些第二天节目的案头笔记。他养成了习惯,每天下了节目就是打电话,查文件,或者出去采访,闲不住。
第二天,葛晨在节目里介绍了三个死亡司机的情况,我记得一个叫王峰的,是一个替班司机,他老母亲80多岁了,双目失明,身体多病。女儿很可爱,上小学五年级。王峰的妻子单位效益不好,下岗好几年了。死亡的司机里,还有从农村来青岛打工的,两口子在青岛租的小屋住,孩子才2岁,老婆听到丈夫被害,接着昏倒了。
葛晨声音沙哑,在提到他们家里的困难时,葛晨向全市的出租车司机发出倡议,每人献出一点爱心,给他们捐款,建议把捐款送到出租车管理处,统一管理建账,送交死者家属。
我在边上补充说,葛晨和徐扬已经捐出了3000元,我也捐了钱。
说到捐款捐物,是咱中国的特色,新闻单位动不动就发动各级群众献爱心,什么癌症、火灾,农民生了三胞胎什么的。尤其是得白血病的,不靠新闻单位忽悠,就凑不起治病的钱来,我们成了忽悠中心,制造爱心的中心。其实,救助那些有特殊困难的人,本是政府的事儿,是民政部门或者社会慈善部门的事儿,关新闻单位什么事啊!是政府不作为,或者他们无能为力,就把这些事儿推到新闻单位身上了。
葛晨在广播里一发动,阿唷,青岛还是好人多啊,响应捐款的人老鼻子了,有10块20块的,有几百几千的,听出租车管理处的同志讲,那几天,他们处里没忙别的事儿,全在登记捐款去了。我们和有关部门、出租车司机代表一起去给死者家属送钱,那些家属哭得哎,说来世做牛做马,回报和答谢好心人。
这里边还发生了一个插曲。青岛有个叫李高令的出租车司机,是个很愿意帮助别人的“活雷锋”,省人大代表,他经常参与我们的节目,这次捐款,他提出了一个很好的主意:让愿意在出租车上做广告的厂家出钱,捐助那惨遭不幸的四个出租车司机家属。
是啊,我们知道,出租车后窗闲着也是闲着,贴一条小广告,时间不长,无伤大雅,厂家高兴,死者家属得到实惠,一举多得。
李高令到处跑,最后联系了一家商贸公司,他们在青岛经销意大利锅炉,商贸公司老总很想通过全市的出租车推出品牌,同意拿出4万块钱,这钱全部交给死伤者家属,出租车在后窗贴一条广告,一个月。

想不到好事多磨,眼看好事办成了,政府那边不行了。李高令光知道这是件好事,以为会一路绿灯,岂不知咱中国办什么事儿必须一级级审批。他那些天可忙坏了,好不容易说通了交警支队车管所,同意他们在车上做广告,还按要求向出租车管理部门写了报告,联系好了商贸公司,谈妥了广告价格,结果工商局出面了,说发布任何广告必须审批,出租车司机没有权力经营广告业务。这边还没协调好,物价局又来了,说你们的广告价格是依据什么定的,你们的价格不符合国家有关规定。
葛晨和李高令跑了这边跑那边,两人说话说的口干舌燥。
这时候,按倒葫芦起来了瓢,有的出租车公司领导提出来,说按惯例车贴广告,出租车公司应该有提成,不能白干。
把个李高令气的,说提你妈个逼成,人家司机人都死了,老婆孩子过不下去了,三家外加一个重伤,每户分不了几个钱,你们再割一块,还讲良心吗?
那些天,葛晨整天在节目里做政府部门的工作,其实就是忽悠,被逼的,感谢这个部门感谢那个局,弄得他们也不好意思继续发难。
其实,还是那句老话,世界上好人多,如果那些政府部门真要“依法办事”,那个广告根本贴不出来。
那个车贴广告终于搞完了,钱也送到死者家属那里了,我们终于松了口气。
谁知祸不单行,这时青岛又发生了一起杀害出租车司机的案件,这回死者家属直接就在节目里要求帮助,说你们节目影响大,再给发动一次捐款吧。
葛晨说,那样不太合适,我们不能一次次地要求听众捐款,人们的同情心不是可以随随便便利用的;再说,老发动群众捐款也不是什么解决问题的办法,我们应该从保障体制上,或者更长久的思路上想办法。死者家属说,有什么办法?就那么一点抚恤金,在咱们国家,一条命不值钱。
伶牙俐齿的葛晨这回在节目里说不出话来,支支吾吾地说,我们仅仅是一个广播节目,并不代表政府,有很多事儿我们无能为力,只能敲敲边鼓。
下了节目,葛晨在办公室里和我们商量,说要从源头解决问题,不能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最好能有一个长久的办法,保障出租车司机的生命安全,减少伤亡,起码,别让司机们成天担惊受怕。
后来葛晨提出由我们《汽车俱乐部》节目牵头,在社会上找厂家赞助,设立一个专项奖,专门奖励出租车司机,包括向公安部门提供线索的,向歹徒斗智斗勇的,用正气来压倒邪气。
哎,你别说,还真管用,这个“安全卫士奖”刚设立,就有司机在车上发现可疑情况,帮公安机关破了案。葛晨说,咱大张旗鼓地奖励,授锦旗,发奖金,在节目里表扬。
公安部门也很高兴,你想想,全市8000多辆出租车,如果每个司机都是“眼睛”和“耳朵”,什么盗窃的、贩毒的、抢劫的、打架斗殴的,很难逃过出租车的监督,这不是帮公安机关干活嘛!

我问古南,和葛晨一起办《汽车俱乐部》节目,印象最深的是什么事儿,可以简单地说说。
古南沉吟良久,好像在斟酌着,我不知道他是因为要说的太多,为选择哪件事重要,还是有什么顾虑?
我说,你放心,我写的东西,只是尽量客观记录,没有虚构,更不会刻意褒贬什么,写完了,你可以过目。
古南有些着急地说:“不是,不是,大哥误会了,我不担心你写什么,怎么写,只是我觉得千头万绪,不知说什么好。唉,那几年,我和葛晨经历的事儿太多了。”
我说你捡最难忘的,刻骨铭心的,有意思的。
古南略带东北口音的普通话,既清晰,又仿佛缥缥缈缈,在我眼前闪烁着,像一条游龙,潜进了那些逝去的岁月。

古南说,有一件事我印象很深。有一次我们节目接到一个热线电话,说一个交警被车撞了,刚刚被送到青医附院,葛晨让我到医院去了解情况。我赶到青医附院,询问了把受伤的交警送到医院来的好心出租车司机,也采访了刚刚赶过来的交警支队的同志。
被撞的交警是市北区大队的,民警叫张春健,小伙子1米8的个头,体格魁梧,刚结婚不久。当时他正在查一辆违章的吉普车,吉普车司机拿不出驾驶证,反而把车退了几步,朝张春健撞了过去,张被撞倒后拽住汽车,肇事车竟然拖着他跑了好几百米,张春健受伤很严重,撑不住撒了手,肇事车加大油门窜了。
我看见受伤的张春健浑身血淋淋的,情况很惨,就用电话在现场作了报道。葛晨听说肇事车已经逃跑,马上就在节目里说,出租车的司机们请注意,有一辆吉普车撞伤了交警逃窜,请你们协助交警寻找肇事车辆,我们随时在节目里报道寻找情况。
好家伙,《汽车俱乐部》这一广播,几乎全市的出租车都动起来了,一会儿在这里截住一辆,不是,一会儿在那里截住一辆,还不是。
葛晨就在节目里介绍那辆吉普车是什么颜色,什么车牌,还说平时交警为青岛的交通管理出了力,现在他们遇到了伤害,咱们不能袖手旁观,一定要布下天罗地网,绝不能让恶意撞人的歹徒逃走。
那真是一场老少参与的大搜捕啊,通报线索的电话此起彼伏,我估计肇事车就是插上翅膀也难逃脱了,那可是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啊!
果然,那辆车被出租车司机发现在出青岛的308国道上,是一辆外地车,吉普车上还有大量的血迹。
葛晨在节目里说发现了车,出租车司机们一听,不约而同地从四面八方赶到308国道,把个肇事吉普车围得水泄不通。
我也赶到了现场,发现来的出租车太多了,而且还有出租车在听到广播后不断赶来,整个308国道已经被出租车堵得严严实实。我马上在现场把情况告诉葛晨,说这里交通已经严重堵塞,请出租车司机们不要再往这里赶了。
后来才知道,逃逸的肇事车主和车上的人,是一个外地犯罪团伙,他们身上有好几条命案,是全国通缉的要犯。

说说我们的不足?怎么说呢?《汽车俱乐部》被撤,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当然有问题,和政府部门协调不够,过分关注出租车司机的权益,等等。其实,葛晨在青岛没有开出租车的亲戚或熟人,他不是为了自己,他太敬业,敬业得几乎失去理智。就说捅开出租汽车公司搞保险的黑幕吧,公司给司机买保险,挣提成,这是公开的秘密,已经存在好多年了,你葛晨看不下去了,就在节目里给捅开,人家公司能不恨你?
你听不明白?其实事情并不复杂,我简单点说,是这么回事:青岛的出租汽车公司要求司机们集体上保险,这样出租公司就可以拿保险公司给的代办费、提成费,这是行业里公开的秘密。不过,人心不足蛇吞象啊,有的出租公司为了赚更多的钱,就采取“两头蒙”的骗子策略,把一些出租车司机缴的保险费私自截留,如果这些出租车没出险,那么出租公司就赚大了,但是一旦这些车出事了,麻烦就来了,司机们以为车已经保了险,可保险公司并没收到这些车的保费。
后来只好打官司,有的司机一趟趟跑,出租公司一趟趟推,说问题在保险公司那儿,保险公司说保险是由出租公司统一办的,应该由出租公司出面办理。司机们蒙在鼓里,不知道问题卡在哪里,掉“空”里了,弄得焦头烂额。
葛晨接到出租车司机的反映,就调查,一次次去保险公司和出租公司,一泡就是一上午,也不知道看了多少文件,终于弄明白怎么回事了,葛晨就出面做出租公司的工作,劝他们把钱拿出来,把保险费该退的退,该继续保的就继续保。出租公司听你的?还是推,把葛晨逼急了,就在广播里把这个事儿说了,好家伙,又捅了个马蜂窝。
司机们当然感谢葛晨了,《汽车俱乐部》好像成了出租车司机的娘家,司机们有什么事儿都愿意到节目里说说。葛晨后来还感慨,要是出租车有个工会就好了,司机们遇到困难,有工会给出面解决,咱也不用这么累了,净干些广播之外的事儿。
得罪了出租车公司,葛晨被领导批评,让他停职反省,出租车司机们在节目里听不到葛晨的声音,打电话问,我们只好支支吾吾。我和徐扬凑和一天两天还行,到第三天就乱套了,广播局对葛晨不出来工作没有明确说法,不少出租车司机就约了到广播局来请愿,说葛晨不恢复工作他们就罢工。领导顶不住,只好让葛晨出来,重新上节目。
葛晨重新上节目好了没有几天,又“旧病”复发,继续在节目里批评有关部门,还查人家出租车公司乱收费,说按有关文件规定,出租车公司不应该多头收费。你想想,出租车公司是个养闲人的地方,坐办公室,挣钱多,待遇高,全靠司机跑车交钱撑着,你动了人家既得利益,人家能跟你算完?他们和咱广播局领导都认识,有的关系还不错,葛晨势单力薄,只有吃亏的份儿。
后来葛晨又被停职检查,出租车司机们又去广播局楼下请愿,有一次来的出租车太多,从南京路到宁夏路,全被出租车给堵死了,司机们还扯着横幅。 领导火了:“越这样,就坚决不让葛晨上节目!”事情越闹越僵。

采访实录
青岛交通局某处长

说起葛晨这个人,我们交通局的上上下下,对他真是,怎么说呢?可以说是又恨又怕吧?他办的那个《汽车俱乐部》节目,我们领导说了,各个科室必须收听,叫研究“敌情”,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一开始好多科室没收音机,后来领导让财务拨钱,全配上,下午,葛晨的声音就在我们办公大楼响遍了。
说实话,葛晨这小子主持节目还是不错的,说话有条理,许多出租车司机愿意跟他聊,我们虽然是作为“对头”来听的,可是听长了,心里也有一点喜欢这个节目了。
有时候,我心里很矛盾,从私下说,葛晨对我们的一些批评很对,作为政府部门应该虚心接受;可从官方的角度来说,我们必须和葛晨抵抗。有时候,听到广播里一些出租车司机跟葛晨很亲热,什么高兴事儿,困难事儿都跟葛晨倾诉,我们听了就有些嫉妒。你想想,我们交通局就是专管出租车的,下面有出租办、运管办、收费办等等,和出租车司机打交道最多,可出租车司机什么时候和我们说过知心话?没门!我们和出租车司机好像是死对头,乌眼鸡,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
葛晨怎么得罪了我们?这个说来话长,反正是他老在广播里批评我们,领导很恼火。最典型的例子是海信立交桥收费的事儿。青岛市政府有个文件,建海信桥的时候,让青岛的每辆汽车每年缴2000块钱,属于社会集资,叫“青岛市道路建设基金”。青岛的汽车多,这钱归交通局收,你想想,一辆车就2000块钱,算算吧,多少辆车?到了年底,那钱,哗哗地往里进,我们交通局提留一块,那一块也老鼻子了,我们局里发奖金、福利,厚厚地,谁不高兴?哎,葛晨跳出来了,在广播里说,这个收费是有时间限度的,早该停了。这不是砸我们的钱柜子吗?
开始是一个出租车司机在节目里提出来的,埋怨说司机辛辛苦苦,每个月要缴各种费用,每年还要缴什么道路建设基金,苛捐杂税太多。葛晨就说,有些费用该缴,不过那个什么道路建设基金,他要查查,看有没有法律依据。第二天的节目,葛晨就说他回去查了许多文件,找到了依据,那个道路建设基金应该只收一年,现在都两年多了,可以不缴了。
你说,葛晨这不是找事吗?我们收钱,碍你什么事儿!你也没有车,多什么嘴!他要是真有车,我们也可以给他免了费用,这倒好,给我们惹麻烦,办事没数啊。
他在节目里一说,出租车司机乱了套,纷纷往节目里打电话,骂我们交通局。后来葛晨专门到我们交通局来过,拿着市里的文件,找局领导质询收费的事儿。我们各个科室没给他好脸看,有的还朝他吐唾沫。
后来?停了呗!确实早过了收费期,葛晨老在节目里呼吁,三天两头敦促我们认真执法,你不停也不行了,众怒难犯,局里说算了,该不收的我们就不要收了。
2000年6月,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局里下达文件,按有关规定,青岛市“道路建设基金”停收。
从那以后,葛晨与我们交通局算是结下了梁子,成了我们“最不受欢迎的人”。
后来葛晨走了,听说是被广播局动员到外地去上学,反正是不让他们两口子上节目了,我们的领导很高兴,说:“天大地大不如党大,树高山高不如领导高。和政府对着干的人没有好下场!”(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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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岛是个海·我的父亲常子华(一)

文 / 常约瑟

2/27/2020 9:49:06 AM


这张照片拍摄于1940,青岛。父亲常子华,母亲梁今永,大姐常以斯,二姐常路斯,与外国友人一家合照

在我心中,父亲是个熟悉,却又陌生的人。
说他熟悉,是因为在我儿时与他朝夕相处的日子里,他给了我温慈的父爱。他经常带着我,去青岛鲁迅公园海边,教我如何去砸开黏伏在礁石上的海蛎子壳,用手掏出鲜美的海蛎子肉来生吃。他经常为我做早餐,他拿手的厨艺是煎“荷包蛋”,把鸡蛋的两面煎得略带黄色,但里面的蛋黄仍然保持鲜嫩。当他把煎好的“荷包蛋”放在我的盘中时,他总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地说,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鸡蛋。
儿时的我喜欢听他“拉锯”。他有一片薄薄的、易折曲的锯。他把锯的一头夹在两腿中,左手拿着锯的另一头,右手持一个粗粗的弓子,在锯的脊背上拉弓滑动,产生出优美的声音。特别是当他夹着锯的两腿颤抖时,他的锯发出如同在小提琴上左手柔弦似的颤音,令人神怡心醉。
说他陌生,是因为他很少对我讲述他的过去,他对于自己在“万恶的旧社会”时期的工作、生活情景拑口禁语。这使得我对民国年代父亲的经历了解甚少,他的一生距我是那么遥远,神秘莫测。

父亲教我英语

我对父亲的无知,可以从儿时与他的一次短暂对话中略窥一斑。虽然与父亲的这个对话发生在半个世纪前的青岛龙江路上的老宅里,现在想起来仍然让我羞愧得脸红到耳根。
那是在1964年我上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学校里来了一位临时代课的年轻女教师。也许她打听到我是个求知欲较强的学生,就问我是否愿意在课外跟她学英语,我立即欣然答应。这是我第一次学习英语。她在给我上的第一堂课中,除了教我英语的26个字母之外,还教了我两句英文口语:“Good morning!”(早安)与“How are you?”(你好吗?)这位年轻女教师给我布置的家庭作业是每天要反复大声念出这两句英文,她告诉我张开口大声念英文是个有效率的学习方法。
回到家里,我效仿女教师在学校里教给我的口音,大声地练习着这两句英语:“狗得猫拧!好啊油?”我的怪声怪气、夹杂着青岛地方口音的“英语”声传到了正坐在沙发上阅读英文版《北京周报》(Peking Reviews)的父亲耳朵里。从来不过问我学校功课的父亲,把手中的《北京周报》放在一边,好奇地走到我的书桌前,问我在念什么。我如实汇报,把我从女教师那儿学到的这两句英文句子拿给父亲看。
父亲看后忍不住地笑起来。他对我说:“你的发音不正确,让我来教一下你吧。”他以一口纯正的英国口音念了一遍:“Good morning!”“How are you?”父亲抑扬顿挫的语音,与我从女教师那儿听到的生硬艰涩的发音大相径庭。但不知天高地厚的我,混沌茫昧,竟然对父亲说:“老师在学校里不是这样教的,你念的不对。”在我心目中,学校里老师教的一定是正确的,父亲的语音虽然娓娓动听,但与女教师的发音相差太大,一定是错的。
对我的愚昧无知,父亲既没有大加斥责,也没有尝试说服我去听从他的指教。他走到老宅的窗口前,望着庭院里几株盛开的丁香花树,沉思了片刻,便坐回到沙发上,捡起他的英文版北京周报,重新默默地读起来。
而我傻傻地按照女教师的青岛土话口音,继续在自己的房间里郎朗高声念道:“狗得猫拧!好啊油?”我自以为是地相信,我从年轻女教师听到学到的,是最标准的英语口音。
九年后父亲在文革中死去,我在陪伴孤独的母亲的几年中,从她思念父亲的言谈里探听到父亲生前职业的蛛丝马迹,才晓得当年被我认为英文“念的不对”的父亲,竟然是一位在英语上造诣颇深,并在英国大型企业里工作多年的高级主管。
多年来我常常思索,为什么当年父亲没有像“虎爸”一样事无巨细地过问我的学业?为什么当时他既没有斥责我有眼不识泰山,也没有尝试说服我去听从他的指教?当他佇立在老宅的窗前,凝视着院子内盛开的丁香树,耳朵里充斥着令他哭笑不得的“狗得猫拧,好啊油?”时,他的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一次偶然的机会,让我意外地看到了我哥哥的人事档案,在他的档案里,父亲的生平过往均有记载,那些干巴巴的记录条目毫无感情,且带着令人痛心的时代印痕,但却让我觉得如获至宝,我看到一个活生生的父亲向我走来,他的样子在我的脑海中越来越清晰起来……

农民兼报童

父亲常子华,原名常行光,生于1897年,清朝光绪二十三年,丁酉年(鸡年)。父亲的生日是十二月二十二日。也许是冥冥之中的巧合,在他出生的前两个月,即十月十日,德国因两名德国传教士在山东巨野县被当地的大刀会所杀害,派军舰强占了胶州湾(晚清时青岛的前称)。这似乎注定了父亲的一生与青岛结下了不解之缘。
父亲的老家在广东南海县。祖父是个贫农。祖父除了务农之外,还学了一手制做木板鞋的手艺。农闲时他把自己手工制做的木板鞋卖给左邻右舍的村民们。 父亲从小帮助祖父在田里种水稻。由于家境贫困,他幼时只读过四年私塾就停学了。可贫困的家境阻止不了父亲的求知欲,他在农闲时当上了报童,利用这个送报纸的机会,偷读报纸而自修识字,了解天下大事。父亲从此养成了读报纸的习惯。
少年的父亲为了“脱贫”,离乡背井,只身来到上海,在一家小店铺里谋得一店员职位,成为一名进城打工的农民工。

父亲梦想读书

晚清与民国年代,许多外国的传教机构在中国从事教育亊业。父亲打工的店铺附近,位置于上海外滩,苏州河边南浔路的圣芳济学院(St.Francis Xavier’s College),就有一所天主教的教会学校(即今日上海市北虹高级中学的前身)。这所学校由耶稣会(Jesuit Fathers)创建于1874年,21年后因为耶稣会缺乏人力与财源,学校由法国圣母小昆仲会(Marist Brothers)于1895年全面接管下来。
现在人们一般只晓得上海圣芳济学院是个中、小学校,很少有人知道这所学校在早期也开设过大学课程,曾经招收过少数大学生,这就是为什么学校的创建人以学院(College)为学校命名。
父亲每天打工都要在苏州河边的南浔路经过这所学校,看着衣冠楚楚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学生们欢快地进出于学校的大门,听着学校南大楼顶上的大钟定时发出低沉宏亮的钟声,年少的父亲不禁萌生了要想跨入这所学校门槛读书的梦想。

“农民工”上大学

一个进城打工的农民工去上大学,不管是在民国初期百端待举的年代,还是在21世纪经济起飞的时代,都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奢望上大学的农民工面对着两个似乎不可逾越的障碍。
第一个障碍是入学“高考”。上海圣芳济学院是一所注重教育质量,不追求学生数量的学校。学校以精英管理的理念为宗旨,在创校后的头20年期间,每年只有幸运的80多名高材生通过严格的入学考试被录取为新生。而大凡离乡背井进城打工的农民工都没有机会接受良好的教育,即使他们之中的少数人曾经读过几年书,但在挥洒汗水劳累了一天之后,已经精疲力尽,根本无力再去啃书本了。对于这些处于社会最底层的农民工来说,在“高考”中拿到高分数是个望尘莫及的痴想。
农民工的父亲,凭着他坚韧顽强的毅力,白天在店里打工,晚上在宿舍里废寝忘食地自修学习文化课,竟然以优异的成绩,在1914年他17岁时,通过了圣芳济学院的“高考”,进入了当时许多学子梦寐以求的这所私立学校的大学商科。
农民工上大学的第二个障碍是无力交付大学学费。圣芳济这所私立学校的学费高昂,与父亲同年入校的学生大都是外籍子女或家境比较富裕的中国“富二代”。父亲虽然以优异成绩考入,却没有经济能力交付昂贵的学费。幸运的是,当时圣芳济学院提供了一种函授课程。已经工作的人,特别是像父亲这种的农民工,可以一边白天继续打工维持生计,一边晚上在家自学函授课程。函授课的学费比较低,父亲可以勒紧裤腰带省吃俭用付出学费。
由于圣芳济学院初期只招收在上海工作的外籍人员的子女,从1884年起才开始招收少量华人学生,所以早期圣芳济学院所采用的教材全部是用英文编写的。这为父亲的英文程度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考入英商卜内门公司

对父亲来讲,1916年是一个值得记念的年头。在圣芳济书院函授学习两年之后,一则在上海英文报纸上不起眼的招聘广告,改变了父亲一生的命运。
这个招聘广告是英国的卜内门洋碱公司(Brunner Mond & Co.,Ld)刊登的。卜内门公司是一个世界闻名的纯碱、肥料、化学制品的制造商。这个英国公司与美国的杜邦公司、法国的法本公司是同时称雄于世界的著名化工产品企业。在民国初期,卜内门公司占据了80%的中国化学品市场,经营种类繁多的化学品和药品,除经营自己公司的产品外,还代理了十余个国家的四十多种其他产品。随着中国市场对化工产品的需求逐渐增大,卜内门公司需要增添新员工来经营越来越大的生意。
卜内门公司新增添的职位是初级见习生,因为是洋行,招聘广告把英文列为一项重要的资格考量条件,而英语是父亲潜精研思的强项。这是一个千截难逢的机遇,父亲决定去碰一下运气。
功夫不负有心人,父亲果然在众多应征者之中脱穎而出,于1916年秋天被卜内门公司雇用为初级见习生。新的工作是在卜内门公司天津分行,只身北上之前,他辞去了在上海店铺里的工作,恋恋不舍地告别了圣芳济书院对他寄予厚望的老师们。
父亲将要去工作的英商卜内门公司开创于1873年,总部设在伦敦,创始人是英国人布鲁内尔(John Tomlinson Brunner)和门德(Ludwig Mond),这两个年轻人借了二万英磅,合伙注册成立了一个小公司。公司的名字取自二位创办人的姓氏Brunner Mond & Company.在公司成立的一年前,1872年,门德Mond听说一位比利时科学家Ernest Solvay发明了一个如何制做出纯碱的新科技。这个新科技比传统的Leblanc制做程序更有效率,所采用的原材料更容易找到,生产程序中产生的废料也会大大地减少。年轻的门德Mond看到了商机,他立即只身去比利时拜见了发明家Earnest Solvay,与之签定了一个君子协议,授予他的公司在美国及英国专利权采用这个制碱的新科技。
两个年轻人决定把他们的制碱厂设在Weaver河口边上的Winnington城内,因为这条河可以提供运输的便利,在河道中用船可轻易地把原材料运进工厂加工处理,再把处理好的成品用船运输出去。创业的头几年非常艰难,两个年轻企业家耗费了五年的时光,终于摸索出一套有效率的生产程序。1878年,他们成功地减低了生产成本,提高了生产效率,以低于其它厂商的价格卖出高品质的产品,在英国的碱市场上占据了一席之地。
逐渐地,利用新科技生产出高质量低成本产品的卜内门公司,发展成为十九世纪末英国最富有的化学公司。1926年,也就是父亲在卜内门公司里工作的第十个年头,卜内门公司与另外三家英国化学公司合并,改组后的公司定名为英国“帝国化学工业集团”(Imperial Chemical Industry Ld),简称ICI,在全球化工行业排名前十。中国人比较熟悉的诺贝尔奖金基金会的捐赠人诺贝尔先生所创建的诺贝尔公司(NobelIndustries),就是合并的三家公司之一。改组后的ICI在民国时期的中国分公司没有改换公司名称,因为卜内门的品牌在那时已经在中国各地打开了知名度。
在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卜内门公司所引进的西方先进化学、纯碱、化肥、染料、油漆等制品,对中国工业的崛起起了积极作用。1950年代初,卜内门公司与其他在中国的洋行一样遭受到相同的厄运,被冠以压在中国人民头上的三座大山之一“帝国主义”的罪名而驱逐出中国大陆市场。1980年代中国大陆门户重新开放,卜内门公司重回大陆。今天中国市场上著名的油漆品牌“多乐士(DULUX)”就是该公司旗下的品牌。公司产品因其卓著品质获得消费者及国内工程业主的认可而被广泛使用,例如:中国外交部大楼、中国银行总部、上海证券大厦、广州中信广场等工程均采用了卜内门公司的产品。(注释1)

升任洋行高级主管

1916年,19岁的父亲进入卜内门公司天津分行,他从薪酬微薄的实习生干起,一干就是38年。在1925年他29岁时,被公司分配到青岛分公司任职。从此,父亲爱上了这个碧海蓝天、山岩耸秀、林木蓊郁的美丽城市。他在这座使他心醉的城市找到了他心爱的女子,他在这儿谈恋爱、结婚、成家立业。他靠着自学天赋和脚踏实地的实干精神,勤奋地工作,经历了不同职位上的各种考验与磨练,学习洞悉了公司的运作管理,成为卜内门公司众多员工中的佼佼者。1946年,父亲被提升为公司在华的高级主管:代理总经理。
在中国近现代工业历史上,青岛在造船、机车、橡胶,纺织、食品、家电等轻、重工业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特别是在纺织、染色料有机合成、食品发酵、造纸等工业领域中,青岛更是取得了傲人的成就,成为中国工业革命的一个典型缩影。这些工业的两大基础原料,酸和碱(因民国初期国人无法生产出高质量的产品),大部分都是通过父亲工作的卜内门公司进口,国人称之为“洋碱”。
在业务往来中,父亲常子华与民国时期青岛的各界民族工商人士建立了良好的互动关系,成为青岛商界知名人士。他为青岛民族企业提供了高质量的良好服务,赢得了广大客户的信任与尊敬。

父亲的书房

在青岛龙江路老宅的小阁楼上,父亲有一间书房。文革之前家里人都生活在楼下的几间大屋子里,我从未见母亲进去过小阁楼这间书房,孩子们就更不用说了。平时,只有父亲一个人在这书房闭门读书,这里仿佛是他远离尘世的圣地。
1965年我十三岁时,有一次出于好奇,偷偷溜进了父亲的这间书房。书房里有一个很大的书架,上面整整齐齐存放着上千册藏书,令人感到一种庄肃幽静的气息。书房中央有一个巨大的红木书桌,桌子上有一盏带有墨绿色灯罩的台灯。我环视四周,眼睛即刻被长长一排橙红色有烫金字样的精装英文书册所引吸。它们静静地伫立在从阁楼窗口穿射进来的阳光中,散发出金黄色的粼光,在众多书籍中倍显突出。我禁不住踩上一把椅子,爬上书架,取下其中的一本书来翻看。
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印刷装订得如此精致典雅的书:烫金字体的书名印在书脊背上,整个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却在中央有一块树纹似的图案,覆盖其上的是由抽象派画家描绘的看似断断续续、无规则的线条,却又充满神秘美感,给人无限的想象空间。它们像是一层蜘蛛网那样轻薄,又像是科学家显微镜下的元素图像那样神秘。书里的纸张略呈黄色,上面密布着我一点也看不懂的英文字。我注意到在书中每一篇文章之前,都有一幅精致的外国人头像,在这些人物肖像与文章之间还夹着一张柔软轻薄的透明纸张。因为看不懂英文,我把书翻了几下后,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回书架的原处,从椅子上跳下来,悄悄地溜出了书房。
因为我是未经父亲许可偷偷潜入书房看到这些印刷精美的书册,自然也就没有胆量询问书中的内容是什么。一年后的夏天,暴烈的文革运动冲击了我的家,父亲上万本藏书、古董、字画、唱片,被街道办事处“革命造反派”点起的一团熊熊烈焰所吞噬。因为父亲的藏书太多,这些原来是左邻右舍的“革命造反派”,如同被打了鸡血似的异常亢奋,自搬自烧了三天,边烧边围绕着火堆,咆哮着“打倒洋奴常子华”的口号。我眼睁睁地看着这群歇斯底里的人们,在我家的院子里,把那一套令我倍感神秘的精装本英文书册投进了火海:橙红色的精美封面、烫金字的英文书名、高雅的淡黄色纸张、在燃烧的火堆中跳跃、扭曲、哭泣、解体,我还没来得及知道它们是什么,便已化为灰烬,变成一缕缕黑烟,消失在天空。我那无忧又好奇的童年岁月,也仿佛被投入到这熊熊烈焰中,瞬间便不复存在了。

失而复得的书

十几年之后,我远渡重洋,在美国Biola University读大学。有一天我偶然在学校图书馆门外的石阶上,看到许多同学在翻看一堆图书馆处理掉的旧书籍。我走上前去凑热闹,在一堆被同学们翻得七零八落的旧书中,我惊异地发现了几本熟悉的封面:退了色的橙红色、烫金字的书名、树纹似的图案上复盖着抽象元素的线条。我捡起一本翻开一看,这正是父亲那套在文革浩劫中被付之一炬的书。激动不已,我小心翼翼地把残留在旧书堆里的六本书全部拿回了宿舍楼。
这套失而复得书册的书名叫《现代口才》(Modern Eloquence).是由在美国费城的John Morrisand Company出版商在1900年发行的。《现代口才》是一套世纪最佳演说百科全书,书中收集了17世纪世界著名学者、作家、政治家、新闻媒体评论家的演讲精品,从幽默的餐后演讲,到雄辨的演说,以及经典的讲座。演讲家们包括马克·土温(MarkTwin),查尔斯·狄更斯(Charles Dickens),霍勒斯·波特(Horace Porter),伍庭芳(Wu Ting-Fang)等世界著名人士。
原来父亲常子华平时除了忙于商务,还是一位英语演讲家。民国时期的青岛由南京中央政府行政院直接管辖,世界上一些国家因此在青岛设有外交领事馆。父亲常常被邀请到这些外交领事馆做一些商务演讲。虽然我无缘亲耳听到父亲生前用英语演讲,但这几本失而复得的《现代口才》令我大开眼界,让我了解到父亲为了学习如何演讲,阅读自修了这么多著名演讲家的演说,他所涉及的知识是如此深邃广渊:上至天文地理,下至世界历史、哲学、宗教、教育、经济……

穿着马褂的"洋奴”

20世纪五十至六十年代的大陆,民粹主义风行一时。像父亲那类历史上曾经在洋行工作的人,都被鄙称为“洋奴”。每当绵延不绝的阶级斗争运动风暴袭来时,这些“洋奴”们还会随时被冠以“帝国主义”在中国的代理人或里通外国的间谍罪名而被整肃。父亲就是在这莫须有的幽灵之下,黯然度过了他生命中的最后25年。在这期间,除了经常要向街道办事处交待他在“旧社会”的历史背景外,他绝少谈及他的过去。
洋奴,是中国人称那些给洋人作奴才的中国人。洋奴思想,则指片面地崇尚外国文化,否定一切本国文化。父亲在文革中被青岛江苏路街道办事处批斗、抄家、扫地出门的罪名之一,就是因为他曾经为英商卜内门公司工作多年,是个彻头彻尾的洋奴。
然而,我所熟悉的父亲,是一个完全不同的人。
很难想象,一个在洋行工作了38年,曾经担任洋行在华分行的高级主管,在他的衣柜里,竟然找不到一条领带,一件西装。他几十年如一日,穿着他喜爱的大马褂去洋行上班。近日听我的大姐讲,她印象中的父亲倜傥潇洒,上班时经常穿的是一件白色的马褂,戴着一顶白色的帽子,衣着朴素高雅。
很难想象,一个在民国时期口若悬河的英语演讲家,在出席外国驻青岛领事馆的社交与商务晚宴上,面对着一群西装革履的外国人,始终穿着具有中国特色的大马褂,意气轩昂地以一口流利的英语发表演讲,以他纯朴的思想、情感、真挚、幽默和热情,去触动听众的心灵。

父亲撒过一次谎

父亲是我一生中最祟敬的男人,因为他为人忠实、正直、诚信、慷慨。然而,小时候在一次家谈中,我不经意地听到父亲坦承,他曾经撒过一次谎。
那是发生在中国人奋起抵抗外来殖民者,民族运动风起云涌的四十年代。在洋行里身居要职的父亲,不可避免地会发现自己有时游走在一仆二主的窘境。他需要在忠实于自己的洋行雇主与内心强烈的民族感之间做一些选择。
年轻时的父亲是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Adam Smith)世界自由贸易理念的信徒,这也许是与他在上海圣芳济学院读函授商科所接受的教育有关。他认为自由贸易是增加国民财富的最佳选择,而卜内门公司所持有的世界一流的先进工业技术与化工产品,可以“洋为中用”,为当时百废待兴的民国工业起一个推波助澜的积极作用。(注释2)
那时期卜内门公司在中国的生意主要以进口为主,洋行经营的化学品和药品的原材料,都是来源于英国及其他国家。洋行利用中国本土的资源而出口的业务较少,只涉及一些植物油、蛋类、樟脑、薄荷等农产品。为了减少成本开支,洋行的高层管理意欲在中国本土发掘制碱的原材料,他们把这个具有商业战略性的重任委派给父亲去考查调研:在中国本土寻找制造碱的原材料资源。
父亲选择勘探的地区是中国北方人烟稀少的内蒙。他雇佣了两个当地向导,骑着马,踄山涉水,勘探了近半年的时间。就在他人困马乏,无所收获,准备鸣金收兵时,却在路边发现了一个由白、灰、绿色钙质砂岩组成的基石。父亲大喜过望,翻身下马,徒步在四周仔细地察看。(注释3)
这是一个海拔一千多米的半沙漠区,飞舞的风力之手在它的四周堆积起形态各异的沙丘。父亲走到一个沙丘的制高点,不禁被眼下的风光所惊呆了。他看到了一个一望无际的天然碱湖,碱湖的表面静静地覆盖着一层水泥沙,还有着许多在阳光下散发出微微波光的浅水滩。这个蕴藏着极大碱矿量的天然碱湖,是一个从未被人类触摸的处女地。
在返回的路程上,骑在马背上的父亲,脑子里陷入了一场激烈的争战。争战的一方告诉他,把这次勘探的惊喜发现,向洋行总部写一份报告。这将对卜内门公司在中国的贸易产生战略性的影响:利用中国的本土资源与洋行拥有的世界最先进的制碱技术,在中国生产出低成本高质量的产品;争战的另一方告诉他,这个从未被人类触摸的处女地是中华民族神圣的宝地,在她的湖底下蕴藏着巨大的碱矿资源,是属于自古以来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应该把它们留给这土地的主人及他们的子孙后代去决定如何去开采、利用这些宝贵的资源。
一个星期后,父亲回到了青岛。他坐在公司的办公桌前,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拟写他这次勘探之行的报告。在报告中,他巨细无遗地报告了费时近半年的勘探路线,以及沿途所见所闻。
在报告的结尾,他总结道:“此行没有发现任何天然碱湖。”

一个天真的爱国者

父亲常子华是一个天真的爱国者。他的天真表现在他从不喜欢政治,在民国期间,他看不惯国民党政府中的一些腐败官员,因此从来不与国民党官员打交道。出生于晚清末年的他,目睹了在闭关锁国的清朝统治下落后的中国工业,这使他从年轻起就有了实业救国的报负。他对祖国的爱,让他做出了人生中最重大的决定。
事情发生在1949年的上半年,国共两党的内战接近尾声,共产党解放军在著名战将许世友的率领下,重兵压近了青岛市郊区。市区内,国民党要员们纷纷撤离南下,许多外国驻青岛领事馆的工作人员及家属们也忙着离境返国。
那天,父亲与往常一样,由司机杨师傅开着一辆公司配给的美国通用公司制造的蓝色骄车,从宁静的海边社区八大关内的嘉峪关路六号家里出发,向城内的公司开去。汽车沿着莱阳路、太平路向西行驶,坐在车内的父亲习惯性地朝着车窗外望去,沿途欣赏着这个他热爱的城市的优美风光,蔚蓝的海水、林木长青的小青岛上的白色灯塔、伸入前海湾的栈桥……
司机杨师傅把汽车开进了公司大院。父亲下车后走进办公室,他的英国女秘书即刻交递给他一份从卜内门公司在英国总部伦敦发来的急电。父亲读了这封电报的内容后,陷入了沉思之中。
电报的内容简洁明了,大意是鉴于中国内战日趋激烈,总公司决定撤离驻青岛分公司的英籍工作人员去香港,并任命父亲为卜内门香港分公司的总经理,公司将支付父亲及家属搬迁的全部费用。
父亲决定与母亲商量这事关重大的决定,他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与正在家里照料家务的母亲通了电话。夫妻俩在电话里只交谈了五分钟,即做出了影响他们后半生命运的一个选择。父亲放下了电话,拿起笔来起草了他的回电稿子。这个他亲手写下的回电文,一直珍藏于他在龙江路老宅阁楼上的书房里。文革始初,这个他引以为傲的回电文件,被冲进家里的“革命群众”扔进他们在院内点起的熊熊火堆里付之一炬。
回电文是用英文写给英国伦敦卜内门总公司的CEO的。父亲生前曾经骄傲地翻译给我听,电文的大意如下:
“尊敬的总裁先生,非常感谢您对我与我的家属的关照。我很荣幸您任命我为卜内门香港分公司的总经理。然而,我是一个中国人,我将与家人留在中国,为我的国家与人民服务。诚挚的,常子华(签字)。”
父亲签好字后,请他的英国女秘书把电文发去卜内门在伦敦的总公司。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走出办公室,让司机杨师傅开车把他送回八大关嘉峪关路的家里。他要与母亲一起分享他们同心做出这个重要决定的特别日子。

注释:
1.父亲生前工作过的英商“帝国化学工业集团”(Imperial Chemical Industry Ld),简称ICI,于2008年被一个荷兰公司Akxo Nobel买下,自此结束了它八十八年的独立经营历史。在被这个荷兰公司並吞之前,公司在全球雇佣了29,000员工,年营业额四亿八千万英镑。Akxo Nobel收买了ICI之后,立即把其中的一部分卖给了一个德国公司Henkel,其余的ICI被重组编入了自己公司的各种部门。改革开放后重新进入中国市场的卜内门公司,实际上是荷兰Akxo Nobel旗下的一个子公司。
2.父亲在20世纪三四十年代所持有的世界自由贸易理念,在中国人民经历了漫长曲折的发展道路上,终于在半个世纪后的2001年12月11日实现,在这一天,中国正式加入世界贸易组织(WTO),成为其第143个成员。改革开放后的中国,人们对世界自由贸易逐渐有了新的认识。昔日称为三座大山之一的帝国主义洋行,现在统称为外资企业;昔日在洋行工作的洋奴,现在统称为外企工作人员。
3.虽然父亲生前没有告诉我们他在1940年代去北方勘察的具体路线与地区,现在看来他所发现的天然碱湖很可能是在内蒙高原鄂尔多斯盆地附近。这些隐藏的宝藏在父亲发现它们40年后的1983年夏天,终于被新一代的中国科学院的地质学家们重新发现。他们在这里进行了野外考察,把实际资料与实验结果写成学术报告予以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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崂山地理奇观·匠心独造的三个海湾

文 / 李知生

2019-03-15

提起海湾,无论是生活在海边的人们,抑或是远离大海的内陆客,第一印象就是蔚蓝的大海,碧浪冲击着细软白净的海沙,浅海中随着潮汐时隐时没的礁石,还有那翻飞潮头、浅吟低唱的靓丽海鸥——
喜欢休假日带上家人去户外游玩的城里人,来到与青岛市区近在咫尺的崂山东海岸时不知道注意过没有,从“天涯海角”的崂山头到白沙碧海的仰口湾,在这四十余华里的海岸线上,比较大的海湾一共有3个。这就是崂山东海岸最南部的试金石湾、中部泉心河入海口的泉心河湾、北部狮子峰下的仰口湾。
如果忽然听某人说,崂山的海湾,除却大小形态各异外,其组成海湾最紧要的石英海沙和鹅卵石海滩,也是各有千秋,不能一概蔽之,这就有许多人难以理解了!其实这些很正常的自然地理现象,只不过是被人们平时疏忽过去罢了……

试金石湾

崂山最东南的山隘垭口以东,最高峰——土峰顶为花岗岩,再往东南逐渐收缩以一道山脊南陡北缓的姿态延伸十多里,直至八仙墩处没入波涛汹涌的大海,其岩质为灰绿、灰褐等杂色的沉积变质岩。其成岩年代比崂山花岗岩早,是崂山地域的“老坐地户”,在中生代燕山造山运动时期,被崂山地下深层猛烈突出的花岗岩顶翻挤走,许多接触高温热岩后发生变质结晶,成为了崂山主体花岗岩山脉的杂岩裙边。


崂山头上的叠层沉积变质岩,由于距离崂山主体花岗岩较远,没有发生褶皱侧翻现象

深入大海的崂山头山岭北侧,是一处环抱在山谷之内的半月形海湾,叫试金石湾。海湾内的潮水线上下,均为山岭上的变质岩石风化滚落入海后,被海浪雕琢打磨成的光滑鹅卵石所覆盖,构成了鹅卵石全覆盖特色的试金石湾。 试金石湾长近3华里多,海湾外部没有岛屿遮拦,每到夏秋季节太平洋东南台风盛行时,暴风骤雨裹挟而来的狂涛怒浪,便泰山压顶般直扑这个海湾。 在试金石湾三分之二的中心部位,因为地形收敛而加剧了海涛的巨大压力,滚滚波涛以万马奔腾之力,将深海中的大块鹅卵岩石冲到海湾中心部位的潮水线上,在回潮的时候再将那些研磨下来的细小沙粒,荡涤得无影无踪。
当游人趋走于潮水线以上的海滩时,在海湾三分之二长的中心部位鹅卵石之间,你绝不会看到一粒石英海沙。那从潮水线开始直到海湾顶部组成的鹅卵石环湾带上,尽是被海水按地势高低分拣出的大、小鹅卵石层状带。那自满潮线上延数十米到海岸线顶部,海拔十多米处堆积的巨量鹅卵石湾岸,人们很难想象这是由柔弱无骨的海水浪潮推动堆积而成的。


冬日满潮的试金石湾,一派静谧

试金石湾的鹅卵石,大小层状环湾排列,是大自然是千百万年以来,大海潮水的辛勤努力成果。但是,如果一旦人为破坏其自然生态链,有的就很难恢复了。可喜的是试金石海湾这些崂山变质岩鹅卵石,一是所处位置偏僻,极少有外来人前来采掠,二是没有太高的经济观赏价值,仅可作为金子成色的试金石用,所以只有少量经营金银饰品的店家,少许采购一些。随着高科技检验金属仪器的推广,这种老式的检验金子成色的方式已经摈弃不用。加之近年来青山村加大保护力度,除了日夜派人监守外,在海湾潮水线以上拉起了铁丝栅栏,避免了游人乱拾滥采,因此人为破坏轻微,基本保持着这个海湾的原始自然状态……


试金石湾中心部位的海滩潮水线之间,全为各色鹅卵石堆积,看不到有海沙的痕迹

泉心河湾

介于试金石湾与仰口湾之间中心部位的泉心河湾,是崂山东部最长河流泉心河的入海口。在河口入海处,有一座由崂山冰川期漂砾群堆积而成的漂砾、冰碛物小山包,泉心河水在这里分成两股围绕小山包注入大海。


泉心河湾全貌,近处为沙滩海岸,远处为漂砾乱石滩海岸,直抵北长岭村


站在海拔近600米的偏坡池上俯瞰涨潮后泉心河入海口处。黑松遮掩的小山包,为冰川从泉心河大峡谷裹挟出来的漂砾冰碛物,堆积在当年山口外冰雪融化的冰舌处。小山包前端深入大海的岩石就是那些没入大海的漂砾群。 2012年冬天摄,如今图中前、右侧地貌已经面目全非

泉心河湾以泉心河入海口的小山包为中心两面对开,也是一个对称的半月形海湾。泉心河入海口的南半部海湾沿岸山石岩壁陡峭,海水深邃,高山岩岭直插大海,除了泉心河口有小部分海滩外,其他均为陡峭的岩石海岸。其中泉心河口至葛湾村的这一段陡峭海岸,以前称“窑货堤”,由于水深不受潮涨汐落的影响,山民们在泉心河深谷烧出的柞木炭,用人扛、牲口驮到这里后,再将木板搭到小木船上,直接装载木炭到青岛市里出售。如今烧炭行业已绝迹,崂山环山公路已经打通这段天堑,当年船帆竞立、百舸装运的景象已经不再……


泉心河口以南段泉心河湾的岩石海岸

泉心河入海口的南侧是一段地貌状态极不稳定的海岸。据多年来拍照的图片显示,有时这里的潮水线以上有一大片细软白净的沙滩,有时又是大小卵石块密布的卵石滩。2016年左右,某“侠客”用大马力挖掘船,将河口处深入海中的那些漂砾挖掘换了“银子”以后,彻底改变了这里的原始地貌,从前退大潮后人们看到的那些漂浮在水中的漂砾岩石,从此踪迹无踪。由于河口处大自然变化无常而被人们形象的称之为“魔鬼海滩”的泉心河湾,褪去了当年的铅华……


2016年以前大海跌潮后,泉心河入海口处深入大海很远露出的漂砾群


2016以前,没被人类破坏的泉心河入海口处南侧海滩,可见柔沙绵绵,人们是多么的惬意


2016年被破坏后的泉心河入海口处,那些深入大海的巨型漂砾已经荡然无存,镜头最近处海滩已经被垫平,某一天又会有高楼馆舍拔地而起

泉心河口的漂砾冰碛物小山包以北,为泉心河的主流。砾石滩向北延伸了很大一部分。从那几块由高山上滚落海滩的巨石往北直抵返岭前村下,这半面海湾岸滩平缓,海沙纯洁白净,是当今青岛市区至崂山沿岸最优质的海湾沙滩。该段海滩一华里多长,外来车辆在公路上倏忽而过,难以引起人们注意,一直是一段“深养闺中无人识”的优质海滩。近年来由于不适宜的过度旅游开发,烂尾楼、饭店旅馆比比皆是、垃圾污水横流,将一个优美清净好端端的袖珍型小海湾糟蹋得不像样子!

仰口湾

仰口湾是崂山东部最大的一个海湾,其外部有数个小岛遮护,其巨量海沙的来源,均为崂山冰川期由冰川运动带到海湾内的漂砾冰碛物由浪涛的激荡研磨而成。如今由于海湾河谷内自然的变化和人为的大规模经济开发,已经没有碎屑岩石由流水带人海湾的条件,由此海湾环岸看不到粗砂砾石的裙带线。


20世纪三四十年代日本人拍摄的仰口湾老照片,可见原始自然地貌完好,
拍摄位置在关帝庙至白云洞小径的半山腰处。摘自《亚东印画辑》


蓝天高阔、青山巍巍、碧波荡漾、细沙柔软,构成了仰口海湾浴场迷人的山海景色

仰口湾每到春秋两季在潮汐涨落之间,由于海水与海岸温度的差异,海湾水面上就形成了海湾风,由湾口海面低温处向湾内高温处的海岸吹拂,由于受到环形海岸地形的影响,被收紧的风力逐渐加大加强。当到达湾内潮水线以上控干海水的沙滩时,风力可达5级以上,具备了将细沙吹拂越过高大沙垄的动力。这种高程在5米以下、主要为离地面80厘米左右的海湾风,将干透了的细海沙成绺成条的由低处往高处吹送,最远可达离潮水线50米以外、高程达15米以上的海湾沙垄带上!仰口海湾中心部位的换衣间和宾馆处、那条横跨仰口河的桥面上,我们都可以看到这种由风力吹拂带来的细海沙……


由细软海沙堆积而成的海滩湾岸,其顶部的细沙多数为海湾地形风吹拂堆积而成


仰口湾鸟瞰

千峰竞秀的崂山,石质为优良的花岗岩,其成分为云母、长石、石英三分子。花岗岩风化时云母质轻,首先酥蚀为沙土被风或者流水带走。第二为长石,熬不住大自然的淘汰,也先期离别石英群黯然而去。最后留在海湾河流中的多数是石英沙。海湾里的海沙,大海一年中研磨积聚不了多少,我们所看到的各个海湾中的沙滩,那都是大自然在上千万年中日积月累下来的。
许多海湾的生态在大自然中都有自我保护功能。在没有受到人类破坏以前,这些海湾都在海沙吹拂线以上,自然生长着大量的黑松、山槐、沙柳、芦苇、山草等树木植物,保护了海沙难以向内陆延伸拓展,保证了海湾河口处的生态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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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路上,那行浅浅的足印(诗)

诗 / 陈力

2/27/2020 9:30:33 AM

送那个在心里留下第一份印记的女孩

就让我 再看一眼吧
再看一眼——
你那清澈的眼神
就让我 再听一听吧
再听一听——
你那清纯的声音

怎么
你的行色
这样匆促?
难道一次不寻常的相识
真要带来
一次不寻常的离分?

哦,眼前
是什么时候啊
恍惚中
怎么又回到了
那个让我动心的
黄昏——

天 是那样的冷
风 是那样的大
雪 是那样的紧

风雪里
你从远方
蹦跳着向我走来——
小手 依然绞动着
胸前那条
紫色的围巾

可怎么走着走着
你又不见了啊
倏忽间
渐行渐远
若同一朵
飘逝的白云……

人生里
惊鸿一瞥的姑娘啊
你留给我的
何止是 心路历程中
那一行 
浅浅的足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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诤言俞正声

文 / 胶澳子

2/27/2020 9:29:42 AM

曾任国家领导人的俞正声在1992年前后曾任青岛市市长和市委书记。他在青岛任职期间,曾对当时正在兴办民营科技企业的本人进行过一次走访看望。
虽已是26年前的往事,但记忆并未褪色。
1992年7月30日上午,我接到青岛市科委于强华工程师打来的电话:新上任的市长兼市委书记俞正声今天要前来看望一下丁存义及他的民营科技企业。
下午三点二十分,俞正声如约而来。他乘坐一辆挂着武警车牌的黑色桑塔纳来到了位于台东德盛路12号我的研究所楼下。待我发现时,他们已经来上二楼出现在我办公室门前。
随行的人员共有四个人。他们是俞正声的秘书及青岛日报新闻部主任张康青、市科委主任市委委员唐进倬(此人曾任钱学森秘书)、市科委主任科员于强华。
俞正声原计划在我处停留半个小时。由于我对俞正声的一番演讲不同凡响,交谈延长为五十分钟。
我们谈话最精彩的热点内容有如下两点。
我说,俞市长新上任一定也是雄心勃勃要对青岛的发展作一番新的贡献。对此百万青岛市民寄予很大的期望。
我向市长提一建议:俞市长应当向沈鸿烈学习!
我列举了诸多庸才市长的无所作为,讲述了沈鸿烈在青岛市民众的威望。
我讲完此话后,我看到俞正声随行人员的脸色都很不好看,那些随行人员事后曾说过,老丁今天当我们的面竟然教训起俞正声来了。沈鸿烈是国民党时期的青岛市市长,其政绩辉煌却为官场避讳忌谈。
我当着俞正声的面,强烈抨击了青岛市工商局等政府部门设置种种障碍,刁难市民创业并为牟取私利处处寻租的恶劣行径。讲到细节处我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几欲站起来。
俞正声掏出记事本对我的发言做了记录。
当时社会上对政府歌功颂德之风盛行,我则无半句逢迎之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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